“奶奶,我想吃葡萄。”“不行,还要过几天。”“那要过几天啊?”“再数十天好不好?”“好!”儿时的我仰着笑脸答应下来。可是才几岁的小孩哪记得清呢?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
那时奶奶住在仅有一层的黑瓦平房,小屋的后院里有一口井。在我的记忆中,那口井是万能的。有了它,小院变得湿润而阴凉,就连炙热的夏风都会变得清爽宜人。夏天从井里打出来的水冰冰凉凉,洗出来的葡萄和西瓜格外冰凉可口。小时候的我特别馋,只有这井水洗出的沁甜葡萄和西瓜才能满足我挑剔的味蕾。
奶奶也喜欢小屋吧,每每在地里照顾完她的宝贝丝瓜和可爱豇豆后,天往往就黑了。回到家,她就会拿一张小凳坐在院中歇息。小屋是奶奶的休息宝地,更是我的游玩乐园。小孩子的乐子很多,我不是在外面与邻家小孩疯玩,就是躲在院子里望着葡萄藤直流口水。更有时候,我将水井边的青苔带着鲜泥土,一齐用木棍掀下来,再装进杯子里。在被奶奶教训一顿后下次仍然继续———我懂得怎样顺着她老人家的心意来,她也从不会真正地教训我。
待到葡萄成熟,奶奶就会去木抽屉里拿那把红胶把大剪刀,这时候我就像一只敏锐的羊,一听到拉抽屉的声音就蹦到奶奶跟前,随着奶奶一起去后院。看着奶奶用手托着一串串紫红的葡萄,“咔嚓”清脆一剪,葡萄就如一尾听话的紫红色锦鲤,乖乖趴伏在奶奶粗糙的掌纹里。冰凉的井水早早准备好拥它入“怀抱”,如鱼得水般,葡萄就游进了水里。
然而这种时光没有持续太久,在井水一圈圈泛起的涟漪中,给我留下许多美好回忆的黑瓦平房轰然倒塌,成为了一片废墟,连同后院的水井和其昔日带来的清凉,都永远被埋葬在无垠的岁月之中。
奶奶搬进了三楼的农家小别墅里,纵使有红瓦白墙堆砌,可屋后,不再有小院儿和葡萄藤了。所幸屋侧还打有一口水井,即使已经有了方便的自来水,我还是常常跑到屋侧的水井压水上来用。曾经奶奶不允许我用水井压水,总怕我磕着碰着,虽然长大后不再受这些限制,但那种冰凉清甜的感觉也一同消失了。
那几年我很喜欢吃黄桃,将其洗净削皮后,切成一片一片的,再和奶奶一起吃,但是奶奶总是说:“奶奶嚼不动,你吃。”然后又接着问:“这次什么时候走?”“我们过几天就回去啦。”“多待几天,这里好玩也有很多吃的。”我不敢看着奶奶太久,我怕她黑漆漆的眼珠中有什么东西涌上来将我淹没……
最后一次搬家,奶奶住进了 1 栋 5 楼的小排房,我已经看不到瓦片是什么样的颜色了,这栋楼混杂在一排排别无二致的房子里,令我分辨不清。房前屋后隔得很近,前堂是个窄窄的过道,只能容一辆车单向通行。水井是再也不见身影,像我儿时记忆中逐渐淡忘的朋友,最终画上了无言的句点。
生活在一天天变好,环境却似乎越变越差了,就连以往交情颇深的两家人之间也不那么热情了,各自呆在各自的家里。人们变得隔阂、变得焦躁、变得不再开怀大笑、变得再也记不清以前的生活,更忘记了有什么一直陪伴着我们又留在原地等待。
本就忙碌的奶奶变得更加忙了:两个舅舅要分家,搬迁留下的纷争要解决,还有菜地里的事,每一件都让她烦不胜烦。老太太的身子早已佝偻,头发再也找不出哪怕一抹的黑色,但她还总在我临走前握紧我的手,用眼珠望着我,说:“下次放假也一定要回来看看啊。”
她知道留不住我的,就像留不住那株她亲手栽种的葡萄树,留不住那几亩地,留不住那烧了一辈子的柴火灶,留不住那长大离家的三个儿女。但她不知道,她给予了我们一份珍贵的爱,它像水滴浸润幼苗般呵护着我们长大,并化身成为我们身体中那不变的根。就算我们不知不觉走了太远太远,心中的那份牵挂与依恋也会一直存在,它提醒着我们:有人还默默地坚守在原地,等着我们哪怕一次回头。
岁月如梭,时光荏苒。变化是世间万物并行不悖的法则,但总有那么一些人或事,如磐石般坚守在原地。世事一变再变,唯有那直接或隐晦、热烈或含蓄的,那一份独有的坚守之爱永远不变。而我们也将转身拥抱它,回馈以同等的爱。
这份爱将经岁月的冲淘、时光的掩埋而永不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