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家遗址位于济南市章丘区西北20公里处,南距著名的龙山和岳石文化遗址——城子崖仅约5公里。遗址的主体遗存为大汶口文化中晚期,且发现有大汶口文化中期的城墙,为目前黄河下游地区年代最早的史前城址。2022至2023年度,为配合“文明探源”“考古中国”等重大项目的实施,以及本科及研究生的教学实习等,山东大学等单位继续开展考古发掘工作,在新出土一批类别丰富的遗迹和遗物的同时,在遗址性质、年代、城壕等问题上取得了新进展。
2023年6月9日和7月18日,山东省委书记林武和山东省副省长邓云锋分别到章丘焦家遗址调研考古工作,山东大学焦家考古队进行了工作汇报,介绍了焦家古城的发掘收获、最新进展以及未来工作计划等。本报记者对焦家遗址发掘领队王芬教授及其团队进行了采访,了解焦家遗址的文化和社会内涵,以及它对中华文明溯源研究的重要意义。
考古学系主任唐仲明教授多年来忙碌于学校和考古工地之间,他说:“焦家遗址的内涵非常丰富,它既是开展田野考古教学实习的‘宝地’,开展相关研究的‘富矿’,又是我个人田野考古生涯的‘福地’,我以前参加的几次田野工作,发现都不多,直到焦家,工作时间不长就获‘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今年的发掘带队老师陆青玉对此也深有感触:“焦家考古工作已经开展近7年,现在对该遗址的周边环境和地下堆积情况已经比较熟悉,周边的村民也成了考古队的好朋友。就焦家古城的营建而言,版筑、集束棍夯等代表了当时最先进的筑城技术,也体现出较高的社会管理水平和社会复杂程度。综合各种要素,这是一处体现黄河文明连续性、包容性特质的又一处重要遗址。”
2017年发现的一座大型墓葬的墓主因是“大高个”而闻名,其身高可达1.9米,是名副其实的“山东大汉”。他拥有一椁一棺的葬具,随葬陶器放置在棺椁之间。墓主胸前还随葬有一大一小两柄玉钺,腰部有一件可能用来占卜或祭祀的龟甲器。成组的陶器、高规格的礼仪性玉器和代表原始精神信仰的龟甲器同时出现在同一座墓葬中,彰显出该墓主可能是一位集王权、军权与“神权”于一身的权贵。焦家遗址处于大汶口文化中晚期阶段,大型墓葬中多见制作精良的玉石钺,且不乏装柄的组合器形。王芬介绍:“钺这一类器物最早出现于环太湖地区的马家浜文化,山东地区则在北辛文化晚期有少量发现。大汶口文化早期和崧泽文化时期,钺成为东方史前文化玉石器的重要器形。大汶口文化中晚期的玉钺具有权杖功能,是墓主及其所属社会上层军事权力和社会身份的象征物。”
大墓附近的动物和陶器祭祀坑体现了海岱地区重祖先祭祀的传统。负责焦家遗址动物遗存研究的宋艳波教授介绍:“焦家遗址生活类遗迹中出土了丰富的动物遗存,为我们提供了研究大汶口文化时期生业经济的重要资料。不同类型遗迹中的特殊动物埋藏,为我们揭示出大汶口文化时期丰富多彩的仪式性活动信息,对研究大汶口文化先民的精神信仰有重要意义。”
可以看出,从制造工具、发明科技、建设村落、营造城池、精神信仰等各方面,焦家古城展现出“王权产生、文明要素齐全、文明社会开启、以棺椁制度为代表的礼制初步形成”等多重特征。
考古学工作者的首要任务是把历史遗存揭示出来,并对文物内涵和价值进行深入挖掘和阐释,为有效保护和传承发展优秀传统文化提供科学依据。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院长方辉说,“2020年山东大学博物馆获评‘国家一级博物馆’,成为全国高校唯一历史考古类国家一级博物馆。做好考古成果的挖掘、整理和阐释工作,加大考古成果在文化、教育等多领域的推广宣传,让考古成果进入社会各领域的视野,并通过多种方式的公众考古宣传推介,让大众在了解、参观和体验中充分感受辉煌的中华文明。”山东大学与兄弟单位合作,先后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礼出东方——山东焦家遗址考古发现展”,在良渚博物院举办“东方五千年——焦家遗址与良渚遗址联展”。焦家考古团队积极参与打造“海岱文化与齐鲁文明”历史品牌,从文化和历史视角讲好“文明故事”“黄河故事”,站在文化自信、阐释文明、文化传承发展的高度,寻根固本,鉴往知来。
考古实验室的建设近二十年成绩非常突出:入选全国高校首批考古国家级实验教学示范中心,全国高校首个文科教育部学科创新引智基地,全国高校唯一文科教育部环境与社会考古学国际合作联合实验室,全国高校首批虚拟教研室建设试点……这些成绩的背后凝结着几代山大考古人的心血和奋斗。现在山大考古在青岛、济南两地发展,已经建成在高校中规模最大、结构最完整的考古实验室群体。各实验室综合运用动植物、人骨、同位素、地学等手段开展气候和地貌变迁、资源利用、史前农业发展等研究,取得突出成绩,如旧石器考古团队在Science、Nature、Cell、PNAS等国际顶尖级刊物上发表系列科研成果,充分起到创新引领作用。
焦家考古团队秉持多学科合作理念,在环境与资源、技术与经济、聚落与社会、精神与信仰等各个层面,与环境学、化学、生物学、材料学、医学等展开充分合作,全面提升考古信息采集、测试、分析能力,相信后续的一个个多学科融合的科研硕果会把四五千年前的社会图景中一个个历史截面更加生动地揭示出来。
一批批考古学子或走在考古工地的田间地头,或坐在科技考古实验室里拿着试剂瓶、对着数据模型冥思苦想。边荣伟博士作为焦家考古的“老学生”,自2016年就参与考古发掘,提起这段经历,他感触特别深:“特别荣幸能够参与焦家遗址的调查、勘探、发掘、整理等一系列工作,这是我从事考古学习和工作的起点。王芬老师的教导和指引让我对田野考古和聚落考古有了深刻理解,也深深地爱上了考古工作,它让我们走近历史,为我们的头脑和精神打开了一扇神奇的窗户,没有其他,考古应该就是我一生的选择了。”
博士后武昊驻扎在工地上已经接近2年,他既是这群考古实习学生的知心大哥,又是要求严格的带队老师,当他回忆起焦家的时光,眼睛里闪出特殊的明亮:“2017年到2023年,不觉间与焦家结缘已是第六个年头。从博士到博士后,从学生到老师,从频繁往返学校与工地到不间断地驻守,‘焦家’已然成为了我的第二故乡。2018年,正值读博生涯的瓶颈期,对未来充满着困惑与迷茫。在一个刚下过雪的寒冷冬夜,在送别勘探队回驻地的路上,路过遗址,看着月亮照射到雪地反射出的一道道美丽光芒,顿觉重燃了信心与希望。2023年某一个午夜,看到实习学生写的田野总结:‘在焦家的四个月是平淡的、快乐的、纯粹的,它擦亮了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旧梦,让一个考古初学者重拾了信心’。那一瞬,成就感和幸福感让所谓的辛苦与疲累一扫而空。从没想过能将生活与工作在一个地方如此和谐地共融共生,就好像每天下工,抬头看着天时,晚霞总会在傍晚抹过天空,留给自己一个舒缓、恬淡的心情。关于理想,我从来没选择放弃,即使在每个灰头土脸的日子里。”
透过时光的斑驳,我们看到一群考古人代代相传,他们不仅在追逐和重构着厚重历史里的记忆或片段,而且用手里的方寸手铲,不断勾勒出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生动轮廓或其中的点滴浪花。在一个个奔赴在田野一线的普通背影里,也许他们内心的理想已经和远方天空映照出的彩霞融在一起,但脚踏实地,砥砺耕耘的脚步,已经将他们心中的论文深深地写在了祖国大地上。 (郭笑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