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少女
我的生命是从睁开眼睛，爱上那位少女的面孔开始的。
——题记
手边是刚被母亲剥开的柚子，一瓣瓣的，装在青瓷盘里。望了望母亲离开房间的背影，斑驳的光线打在她的身上，游蛇般的转瞬即逝。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那位少女。在灯光下，母亲乌黑的发间不知何时又多了几缕银丝，有些碍眼。鼻头一阵阵发酸，眨眨眼，我继续下笔。
这也是第一次如此慎重地写下母亲的形象，此刻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诉说有关那位少女的故事。
我记得，我们总在那昏暗的房间里，开着一盏小灯，我背对着她，与堆成山的作业斗争。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陪着我。这位因我白了半头的少女，就这么一个人坐着，看着我。两位最亲密的少女，在仅一臂之遥的地方，相对无言。
我记得，在高考最后的那个月里，她每天都会为我送晚饭。饭盒里的菜永远是我爱吃的，永远不会重复。时间紧迫，我只能站在校门口吃。我拿着筷子吃，她端着水杯看着我。我抬头，看见她眼角爬上的皱纹和头发多出的白发。不经意间，时光竟带走了她那么多东西。她将时光作为礼物赠给我，连那用来固定包装的蝴蝶结，也倾注了她锦簇如繁花的爱意。我轻声问她：“妈妈，你吃了吗？”她只是笑，“吃了。”我知道她在说谎，菜的热气隔着饭盒传递到我手心，如此温暖，她根本来不及吃饭。
我忘不了，无数个放学路上的黄昏，她风雨兼程，载住了一个孩子对家的眺望，然后把厚重与烟火交织，攥住了我的胃。我忘不了，每个自习结束的夜晚，她拖着满身的疲惫却在等我回家的安定。我忘不了，每个清晨她早起为我做的早饭……
我有一双可以看见金色太阳和蔚蓝大海的黑色眼睛，那位少女教会我如何用它去寻找未来和光明，也教会我如何用它来看见爱的终极奥义。所有关于爱的意象，都隐藏在许多平平淡淡的细节中，藏在那些看似废话的“吃了吗”“早点儿睡”“加件衣服”“别着凉了”里……我经历了许多岁月的洗礼，才终于窥得爱的密码，剥开表面朴实无华的装饰，看穿那底下深藏的、热辣滚烫的思念和爱。
我想说的，很多很多。可我发现，我的记忆里只有她夸我的样子，只有她唠叨的样子，只有她生气的样子——都是与我有关的样子。可是，她自己呢？我的记忆里，竟然没有那位少女最纯粹的样子。
我开始翻找，于是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在硬纸板堆砌的相册里，我看见了她最初的样子。那位少女叼着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站在被碎光侵略的树下，那横生的枝桠似是要穿透相册，将她，带到我这儿来。
少女倚在栏杆上，我猜她应该是在看日落吧，她应该是被同学叫了名字吧。韶光定格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微抿的嘴角，带着诧异，飞扬的眉眼彰显着她最耀眼的年华。
我多想，去看看这个没被我压弯了棱角的少女，我多想。
母亲啊，我为什么会忘记你也曾是少女呢？
女孩，女孩，请让我看看你旧时的笑靥。我摩挲着照片，想象着校园里的母亲，她一身湛蓝，袖间耀眼的党徽，晃花了我泪眼婆娑的眼。我的母亲，理应是最耀眼的少女，而不是被拘束为一句：“妈妈。”
女孩，女孩，请让我还你——你的世界、你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