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小暑。 出梅,入伏。小暑是阳光下晃晃悠悠的晾衣绳, 晾挂着褪色的围裙,微微泛黄的校服,檀木香的白色连衣裙,烟草味的黑色西装,鲜艳的儿童凉鞋……老人们说,这是“抢太阳”。 出梅时节,那些被匆匆洗过又被扔在太阳底下的小家伙们,样子十分狼狈,显得局局促促。 雨后的雀儿在湿湿的青石砖上跳跃着, 显得一点也不怯人。 窗外的绣球花开得热热烈烈的,南京渐渐热起来了。
“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小暑的到来意味着那盛夏晴明、鸣蝉热浪将至。 我坐在凉凉的、洗得泛白的草席上,被那有一搭没一搭的微风吹得有一些心烦意乱, 一些关于小暑的记事在记忆的深海里渐渐泛起……
说到小暑,便想起小时候阿嬷说的“小暑黄鳝赛人参”,重返记忆里的“童年仲夏夜”,抓黄鳝可谓夏日一大趣事。 在田埂旁的小沟渠里,在那野草葳蕤的清水滩中,一根生锈的钩子和一张结实的渔网就能向大自然索要到这天然的鲜味。 接下来,将黄鳝变成小暑至味的是家里的掌勺大厨———江南多笔杆青,肉质脆爽、香浓过瘾,将酱料那么一淋,赤色的酱衬得青黄色的黄鳝肉更加诱人了, 缀上绿葱花和白蒜末,临上桌前再浇一勺热油,一声“兹拉”,便哔哔剥剥地溅起浓郁的盛夏味道。那庭院前的黄昏时光,那影影绰绰的树影,那似有若无的知了声在记忆的月光里渐渐晕染, 唯有那一句方言侬语的 “小暑黄鳝塞人参”软软地陷进我的盛夏回忆里。
“小暑大暑,上蒸下煮”,小暑的到来意味着即将进入三伏天。 初伏热浪翻涌,炙热的阳光将小暑注得盈满, 这时就不免让人想到小暑时节的一些清凉解暑的吃食。 如果说“所恋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故乡了”,那恐怕有桂花红糖糯米藕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了。 绵软润滑的糯米搭配上香甜的糖桂花酱, 红糖和冰糖慢慢地将汤汁熬煮到浓稠拉丝, 连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 干桂花的清香融入糯米的黏甜之中,一口咬下去便让我乐不思“暑”。此外,小暑夏夜里一小碟佐酒的“如意菜”让我一次次地沦陷进那江南小院的回忆里:南方的大宅、四面墨绿色的围墙、大团大团的绣球花、檀木的八仙桌、月下摇晃的身影,再加上那一碟炒得有些许透明的绿豆芽, 在月色的清辉下散发着青草般香甜脆爽的气息。 我开始想,如果“蒸”“煮”是小暑时节大自然对我们的“烹饪”方式,那我们就应当沿用这一天然方法来应对我们的小暑。 于是,七月七的江南便有了清煮的豆芽菜、熏蒸的糖藕、慢熬的黄鳝汤、 荷叶包新米……在这万物生长的节气,正是各色美食上市的时节,仲夏夜的舞台少不了味蕾上的盛宴。
小暑有三候: 一候温风至; 二候蟋蟀居宇;三侯鹰始鸷。 《诗经》中有一段极美的文字描写蟋蟀:“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诗经》时代的月份使用的是周历,八月指夏历六月,此时蟋蟀离开田野,到庭院的墙角下以避暑热。 七月的盛夏里, 蟋蟀的低吟高调地宣告三伏天的盛大开幕。 我静静地躺在躁动的黑暗里,仰头看见窗外的明月, 蟋蟀突然开口吟唱起高亢而短暂的小曲,略带着一些歌颂和抒情的意味,一声连着一声,像是白日里的藕丝,断断续续地,蜂拥至我的床底,挤进我的仲夏夜之梦里。 让蟋蟀加入这七月七的派对吧, 为那平淡而诗意的生活增添一抹绿色的生机, 来抵御即将而至的漫漫酷热。
柳庭风静人眠昼, 昼眠人静风庭柳。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
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 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思绪飘回现实,手卷里苏轼的诗,在结构和意境上再度打开新的境界,颠倒皆可念诵,实属妙品,不禁感叹同样夏日,怎会缺少这诗情画意。
有人说,小暑是“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碗叮当响”; 有人说,“小暑食新, 万物从心”;有人说,小暑是蟋蟀的主场,萤火虫的天堂。 其实,小暑是每一个人对新一轮盛夏的期待,是终于盼到夏天的喜悦,是夏日里漫漫的欢愉。
七月七,江南的风穿过青瓦黛墙,掠过碧波湖畔,跑过连绵山岗,冲破密密树林,跑进院子里,挤进窗台,涌进扇叶里,为你带来夏天的第一缕清凉气。 小暑将至, 等那清风徐来,将时光慢慢深爱。
(全媒体中心 王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