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色也。乌色,于我而言,是那物质匮乏年代的一抹甜蜜记忆,是儿时的一种难以忘却的味道。现在上了岁数,生活条件也好了许多,但对小时候的乌色食物仍心心念念,舌尖时常条件反射般地搅动着,中枢神经不知不觉跟着这份美好,回到从前,那景象如鲜艳的花朵,在心里悄然开放着。
乌饭
乌饭,即乌米饭,我们这一带也叫黑米饭。
我第一次见它,应是在七、八岁的时候,那时觉得奇怪:好好的米饭为啥要弄成这黑糊糊的样子?心里想不明白,筷子也不敢伸,直到大人们吃得津津有味,我才在母亲的鼓励下,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本想浅尝辄止,不曾想一下就被这油黑发亮、清香扑鼻的饭团深深吸引,如磁石吸铁一般,黏得紧紧的。
自此有了一份念想,也有了一种仪式。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八前后,家里总是要吃一次乌饭,大多是亲戚煮好送来,其实每次也吃不多,主要是闻闻那股清香,尝尝那特有的味道。
乌饭的清香源于乌饭草,学名称作南烛树叶,属杜鹃花科,江南地区的丘陵地带均有生长。每到吃乌饭的时节,人们或上山采摘,或去农贸市场购买,将新鲜的乌叶捣烂取汁,糯米浸泡汁中一夜,第二天上锅蒸煮,不大一会儿,一股清香袅袅飘出,弥漫在不大的房屋里,稍稍地一嗅,就滑进了肺腑,浑身被这清香调理得舒舒服服。
吃乌饭有故事,亦有传说。故事、传说有多个版本,我们那里流传甚广,小时候听大人们讲得最多的是“目莲救母”。
目莲母亲因不敬神明,被打入地狱,备受折磨,时常忍饥挨饿。为阻止狱卒截留母亲的饭菜,让母亲吃上饱饭,目莲在山上采摘了乌叶,用叶汁烧成乌黑的米饭给母亲送去,狱卒从未见过这“乌漆嘛黑”的东西,不敢抢吃。母亲不再挨饿,目莲一心修行,最终修成正果,母子二人同升仙界。
一个时节,一道食物,一份传说。老祖宗以这种方式,传承着一种文化,延续着一种文明。
乌草的清香,乌饭的来历,其中蕴涵着做人做事的哲理。目莲救母,传说中透着因果报应的思想,也传递着感天动地的一片孝心。
就这样,老祖宗创造的灿烂文明和优秀文化,如撒落世间的珍珠,在一代人又一代人的传承中,始终熠熠生辉,放着光芒。
桑树果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竟不知桑葚为何物。直至一天,女儿从街上买回一盒乌紫的水果,告诉我这就是桑葚,我仔细一看,不禁笑出声来:什么桑葚不桑葚的,不就是我们小时候吃得桑树果子嘛!
后来上网查了查,方知我所说的桑树果子有着诸多的叫法,譬如桑枣、桑子、桑实、桑果等,桑葚只是其中的一种别称,就像古代的某个人物,有名,有字,有号,但无论称作什么,其指向皆同一人也,万变不离其宗。
或许桑葚是正规的学名,其字眼常见诸于各类文本,而其他叫法则极为少见。看来,桑葚应是正式称谓,抑或是其大名,是登大雅之堂的。说老实话,我是叫不惯它的这一大名的,总觉得有些别扭,没“桑树果子”来得上口、顺畅。
桑树果子,其酸甜之味,数年来一直萦绕心间,有时想想,便觉意味深长。少年不识愁知味。那年月,那时光,那景象,皆是有趣,满是快乐,无忧无虑。
现在仍记忆犹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县城四周,城堆环绕(所谓城堆,即老城墙城砖拆作他用,露出黄土垒成的土墙),城堆上植桑成林,连绵数里,形成绕城的一道绿色屏障。
“兔隐豆苗肥,鸟鸣桑葚熟”。暮春初夏,正是桑树果子成熟之时。一得空闲,我们便连蹦带跳地奔向城堆,一阵风似的钻进桑树林里,随兴地采,尽情地吃。有时还爬上粗壮的老树,骑在高高的树杈上,往后一仰,伸手一摘,一只乌紫饱满的果子到了嘴里,甜甜的,甚是诱人。也偶尔摘几只红色的果子尝尝,虽有点酸,回味一下却能舌底生津,口溢清凉。青色的,我们是不碰的,涩嘴。
高高的城堆,青青的桑叶,垂垂的果子,还有城堆边静静流淌的小河,各色的闲草、野花自由自在地生长着、开放着。一群小伙伴满嘴乌紫,用青果相互开战,你追我赶,在桑林里穿梭着,天空中回荡着一声声夸张的叫喊。
有滋有味,有声有色。没有大人们这样那样的管束,没有社会上这样那样的补习,没有相互间这样那样的攀比。那时,我们的童年充满乐趣,犹如桑树果子,对了,应说桑葚,吃的都是甜的,无涩,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