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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大学 - 《西南大学报》

生命中的树

———北图榕树小记

作者:彭玉玲  文学院    
2023-05-15    

文章描述了作者在逸夫楼前遇到一棵榕树,感受到了远古先民的微妙联系,并体验到了与榕树交流的快乐和诗意的栖居。作者欣赏榕树厚重而神秘的气息,与榕树成为有缘人。树带来的美景虽然转瞬即逝,但留下的痕迹难以磨灭。


图源:西南大学官方微博

马蒂亚斯·波利蒂基在诗歌《在光与万物背后》中写道“有时/在一个周日下午/一切那么寂静,以至于日子/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于是/你抬起头/从手边的文件中/你抬起头/有那么一次,你可能听到/时间的汩汩涌流/就在光/与万物背后”。生命中总是有那么一些瞬间,似乎自己一下子被打开,锐化了对周遭的感受。于是,眼前的一切便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该是怎样一个百无聊赖的早晨,不到八点,逸夫楼外早已蜿蜒出一条长蛇。我在这队伍中妥帖地站着,不期然将目光漫向右前方那棵粗壮的树。枝干向四方斜刺开去,半边的枝条弓着身子越过石板路,探向道路另一侧的同伴。苍翠的树叶像鸟羽般,繁密而有序地缀于其上。人总是会被细小而阔大的事物所感动,像是那细碎星光点燃的银河,又或是那微小沙砾堆成的大漠。看着细密的树叶自成茫茫一片,仿佛有什么人在我心上扎了个洞,随后吹了口气。吹起的部分鼓胀着,宛如迎风的白帆,颠簸着把我送回远古时空。我无端想起那首诗“走过山岗的/鱼/怎么度过一生呢/长出手,长出脚和思想/不死的灵魂/仍无处问津…/但我们已退化/暗感水的寒冷”。听说树早在人类出现以前便已存在,在它身上,我隐隐感受到自己与远古先民的微妙联系。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我想,这种遇见,大抵是不拘于人的。

后来才知晓那便是榕树。逸夫楼前的榕树,要在它的树冠覆盖范围内才能真正领略到它的美。与大部分树木拔节往上、直追云霄的生长方式不同,榕树是以弧线的方式生长的。它的树干早早分开,各自寻觅自己的如意之处。自由野蛮的生长使它缺少一份峭拔的美,低垂而茂密的叶片往往遮住大半个身子,像位操劳半生的老者。可是,若你愿意在行至榕树底下时,抬一抬头;或是顺着枝杈理一理它的生长路径,你便会懂得这平平无奇背后蕴含着怎样一种气魄。盘根接错的枝干是生存的智慧,褶皱的树皮是岁月的镂刻。我一直觉得,榕树就像一个大家族。枝干相互纠缠到一定年纪便四散开去,向着自己的方向开辟出另一片茂密。越走越远的彼此相互探视,以为再无瓜葛。可是回首来时的路,在那初始的地方,根紧紧地缠在一起,于是我们的枝叶有了相触的可能。

日渐西沉时,站在逸夫楼前的台阶上,看那巨大的树冠轻轻揽住夕阳。汹涌的绿意中若隐若现着灿灿的光芒,不知是光栖息在树上,还是树披戴着霞光。余晖描绘出每一片绿叶的形状,在叶与叶之间,抖落一树的碎影。树叶折射着寸寸光线,在横斜的绿影中染着点点橙光。如同两位年过半百的知己,榕树与夕阳在这一刻互诉衷肠。微微伸手,捧住那掉落的话语,真情与智慧噼啪作响。在这绵密的温暖中,仿佛手里盈盈握着的是一生中绝无仅有的美好时光。有人说,太阳发出的光芒,地球八分钟以后才能接收到,所以我们感知到的光热,其实是八分钟前太阳的光热。我与树一同感受着这八分钟前的温暖,想着或许此刻太阳早已落山,眼前这动人之景好似一种虚妄的假象,不由得生出一丝伤感。可是,即使相隔永远匹配不上的八分钟,太阳与榕树也依旧要成就这样一幅美丽的画卷。思及此,我心底又暗暗生出一份欢欣来。

仰望着的榕树是大家族、是长者,是厚重所在,若换一个角度与之交流,却有不同的体验。我向来喜爱图书馆四楼两树书架分成的小隔间,在那里,倚着沉香色的书台,望向窗外的美景,好不惬意!树簇拥着树,汪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像是要一直漫到那远方的山际。山城的树是有个性的,不拘哪个季节,它总是以一汪绿意来应对。即使到了非凋零不可的时候,也是一半枯萎一半新生,在明与暗的强烈对比中显现出一棵树不屈的灵魂。树群如此,榕树自然不拖后腿。我竟不知绿也可以是火的颜色。在榕树那喷薄而出的细叶中,在那斜刺开去的枝条上,我看到的分明是燃烧的热情、昂扬的意志。

逸夫楼前的榕树还是静静地矗立着,散发着厚重而神秘的气息,默默等待着它的有缘人。或许一棵树带来的美景转瞬即逝,可是一旦它与人的心灵共振,留下的痕迹便难以磨灭。“人,充满劳绩,但仍诗意地栖居”,榕树在心湖投下的暗影,抵消着生活中那些粗糙无趣的部分。

我有幸,在人生中这样一个年纪,遇上,这样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