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万里
汤柯楠 摄
雷子和小王是经人介绍相亲认识的。
初次见面，他们一起坐了摩天轮，他还是毛头小伙子，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在摩天轮的顶上指给她看，看公路绵延，交错盘旋。他说他最大的愿望，是走遍每一条路，走过每一寸山河，可以“牛气”地驾驶汽车，跨越天堑。
他说了，她便信了。彼时汽车仍是个稀罕玩意，在那个年代，无异于豪言阔语。
雷子随父母出生在西藏，高海拔地区氧气稀缺，哪怕后来重返三秦故土，脸上仍是两个圆圆的高原红。雷子讲他17岁头一遭坐火车踏上求学的历程，那趟绿皮火车轰鸣，穿过一个又一个涵洞，他听着轰隆的撞击声，心也在胸腔里澎湃跳动，难掩心中的激动喜悦，还有一点点局促，这实在是新奇又陌生。然而火车却并没有带着他驶向希望的目的地，雷子坐过站了。
他没有听见广播一遍遍的吆喝，没有注意到人流的进出，没能给检票员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不是在逃票。内心起初的激动淹没了他，结局却是悲哀的阴影。
雷子没有钱再买一张返程的车票，也不知道那两个站点之间有多少公里路，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雷子沿着铁轨，磕磕碰碰一步一步往回走。他理所当然地错过了入学和考试，脚底的血泡是他不敢公之于众的秘密，是他心里一道深刻耻辱的疤痕。他曾经梦想成为一名火车司机，梦想中呜呜的长鸣，变成了嘟嘟……滴滴……小王的工作地点在山上。一同上班的兄弟姐妹挺多，平日里倒也不无聊，只是山上毕竟交通困难物资匮乏，吃饭只能顿顿煮面凑合，食堂大铁锅里煮一锅清汤挂面。小王不爱吃面，白生生的一坨，汤全被面条吸饱了干愣愣摆在碗里，要是去的迟了就是一碗糊烂的面疙瘩汤。吃就是了，得到温饱已经很不容易，还怎么好挑三拣四。
雷子忽然有了奋斗目标，他骑着借来的自行车，蹬上一两个小时，去山上找小王。上山的路不好走，坡陡路也长。山上鲜有大米吃，他就去给她改善伙食，等见到她，怀里揣着的一整盒白米饭，还是凉了个彻底。雷子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山路上，还带着自己腌的泡菜酱菜萝卜丁。凉了的米饭用热水泡一泡蒸一蒸，忽地就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千禧年的浪漫，与时无异。
他们结婚了，在雷子踏着借来的自行车在山区公路上往返了有几百公里之后。
没能成为一名火车司机，一直是雷子的遗憾，他努力工作，她勤俭持家，终于过上了美满生活。多年的奋斗攒了些积蓄，雷子买了一辆小汽车，嘟嘟嘟的鸣笛声，也算是替他圆了一个梦。雷子开着小汽车，想带小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们曾经穿梭在雾都的国道上，茫茫大雾四起，山城的路环环绕绕，但总会有终点。
雷子恍觉时间好快啊，是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走了很长的路。
他再也不用担心坐过站了。公路万里，川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