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当行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古今数千里。
春日雨夜,我坠入一场瑰丽的梦里。
在梦里,我是一间名叫“岁晚”典当行的掌柜。这个典当行与寻常典当行不同,既可四海漂泊,也可以典当任何你所有的东西来换取你所求的东西——包括人的记忆、情感这些飘渺的东西。
在梦里,我在“岁晚”典当行历经百余年时光,见到了许多故人。
李杜
没想到我做成的第一个生意是李白的。
我寻思他是在酒馆宿醉后来的,因为他醒转后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小二,再给我上壶好酒!”
我一时语塞,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揖礼,并告诉他这是“岁晚”典当行,可以典当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好在他是信道的,人又有点浪漫因子在身,所以他愣了会儿便从包袱里掏出了一堆书信:“这些也能典当吗?”
我扫了眼封面的“子美亲启”,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诗仙给诗圣的信!我心下盘算,无论他典当什么,我都会大赚一笔。
眼前人挠了挠头,说出了让我震惊不已的话:“我想用此信,换此后他与我少些瓜葛,再不复见。”
“他家世深厚,前途无量,不应与我深交而落人口舌,错失大展宏图之机。”
我尊重他的决定。
此后数十年间,漂泊四海的人给另一个漂泊四海的人写了数十首诗,却无一不石沉大海;两人至死无得再相见。
二苏
不同于其他人的被动误入,苏辙是主动寻来的。
当看到典当行尘封多年的大门被人推开,我既欣喜于店铺的重新开张,又惊叹于那人为寻找行踪不定的典当行所耗的精力。
当我看到寻来的人是苏辙时,便“至是疑始释”了。典当行虽是鲜有人来,但却不代表我对外界人世发生之事浑然不知。苏轼受“乌台诗案”牵连下狱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作为胞弟的苏辙四处奔走,却无一人肯施以援助。想必寻到我这儿,已是他最后的门路了。我悠哉哉泡了壶雨前龙井,给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静等着对面风尘仆仆的人开口——我笃定这是个大单,自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来相待。
“什么都可以换到吗?”良久,苏辙终于开口了。我点点头,不置可否。当然前提是你要拿出等值的交换物。“我想拿我的仕途去换我哥的。”话语中的坚定让我素来沉稳的心也为此颤动。但我估量了一下,却拒绝了他开出的条件。人的命运毕竟是安排好的,以我的能力无法做出如此巨大的改动。苏辙本就紧巴的眉头拧更紧了。“那我用我的仕途换我哥出狱,身陷逆境也可泰然处之,可以吗?”
我答应了这个条件。即便这单生意我要稳赔不赚了。
不为什么,就因这份兄弟情——经世流转,亦可在时光长河里熠熠生辉。
辛陈
典当行也不是万能的,有的时候也会做些失败的生意。
辛弃疾和陈亮是一起来的。我从未见过两个如此行径的醉鬼,两个为家国而醉的醉鬼。他们朗声大笑,酒入豪肠,三分酿成才气,余下七分啸成剑光,绣口一吐就要整个后金灭亡。落满笔墨的宣纸在店里纷纷扬扬地撒,我拾起其中一张细细端详,写的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听二者攀谈,原来是主和派的宋高宗赵构已驾鹤西去,陈亮顿觉抗金有望,遂邀辛弃疾商讨抗金大计。
辛弃疾虽身体抱恙,仍是踏雪赴约,两人已在鹅湖上畅谈十日,写词数篇,均书尽爱国情怀。
“喂,小子,这里是哪?你是干什么的?”我正痴迷于读词,被辛弃疾突如其来的发问吓了一跳。好浑厚的嗓音,我内心暗道,小心翼翼地将“岁晚”典当行的故事讲与他们听。
哪承想辛陈二人听完我的叙述,竟复大笑。“那我拿我的命换大宋光复中原!”“我也可以!”两个醉鬼争抢我手上的典当凭据,我拗不过,就随他们去了。只见他们争先恐后地誊写下那句以生命为砝码的醉话,又在末尾认真缀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单子便被塞回了我怀里,“一定要实现啊!”两人昂首踏出典当行的门槛。
望着风雪中两个单薄的背影,我轻叹一口气,将凭据撕碎,任其在穷冬烈风中与雪同飘。在历史大势面前,两个人的呼声实在是太微弱了。
尾声
我于梦中悠悠转醒。凝眸桌前的诗词抄本,李杜、二苏、辛陈等人的名字在纸上晕墨生香。
博览古今,文人们或许经得住苦痛,却始终害怕孤独。提及“爱”一词,今人往往只着眼于男女之爱,而忽视了爱原与情欲、性别无关,其存在于人与人之间,一种玉洁冰清的爱。超越了情爱,升华了友爱,博大而深远。
有道是:“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公共管理学院 陈雨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