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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师范大学 - 《河北师大报》

怀 念 我 的 母 亲

作者:王永祥    
2023-04-05     浏览(67)     (0)

立冬的晚上,家里打来电话,母亲走了。

一股无比的疼痛穿过我心,我预想母亲至少能过了这个冬天,没想到冬天的第一天她就走了。没等我赶到她身边,母亲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二姐说母亲走得很平静,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睡着了。母亲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糊涂了三年的母亲,走的时候已经认不得我们是谁了,甚至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母亲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我的母亲是最平凡的农村女性,一生没有什么壮举。父亲在的时候,就是日复一日地和父亲一起下地干活,回家还要烧火做饭。等到儿女成家,又帮着带孙子外孙,一生劳作。父亲走了,曾经热闹的院子就她一个人。她抱怨没人来看她,没人来陪她,抱怨完了,又会说,儿女大了各有各事,陪她一个老人作甚?都要是守着她,才真叫她着急呢!

我们姊妹众多,小时候无论谁进家门,第一句话都会是:

“妈呢?”

妈在屋子里,就让人心里踏实。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但母亲才是凝聚一家人的核心。家里只要有母亲忙里忙外的身影,家里就是安心的,就是温暖的。

子女多,意味着母亲格外忙碌,在我们姊妹六个都拔节长高的时候,单是每顿饭,就够母亲忙碌的。小时候记忆最深的,就是灶房里大案板前擀面的母亲。擀面时,母亲总是把自己两条长长的辫子拴在一起,弓着腰用长长的擀面杖来来回回反复擀。厨房里啪嗒啪嗒有节奏的擀面声,要在院子里回响一个下午。几大张面擀好后,母亲满脸汗水,但一滴汗水也不会滴在面里,她的手背已经被汗水抹得很光洁。

秋天柳叶发黄的时候,院子里的苹果树下,母亲铺好席子,把家里八口人的棉衣棉裤拆开平摊,把其中的棉絮取出,叠平摞齐,再把棉布上残留的线挑开、拈掉,之后便重新浆洗棉布。棉花弹过一新后,就得一件一件地缝好。母亲跪在席子上,弓腰上上下下一针一针地缝着。最小的我这个时候是最快乐的,总是骑在母亲的背上,想象自己在骑马,嘴里得意地喊着,手不停地挥舞着。过冬的棉衣缝好了,就又得准备冬菜了。父亲从地里拉来一车一车的大圆白菜,硕大的菜叶母亲都要一张一张洗干净。然后又弓腰在案板上一叠一叠的切成细丝。父亲烧火,大锅里过完一盆一盆的菜,再烧好面汤做好一大缸一大缸的酸菜。冬天菜单调,母亲会想着法腌好很多咸菜,有我爱吃的圆白菜根,有父亲爱吃的辣椒,还有姐姐们爱吃的白菜胡萝卜。一个冬天,有这些咸菜,浆水面就不再单调。开春之后,春风呼呼地刮过麦田,母亲又和父亲弯腰在麦田里拔草,一大片一大片的麦苗田里,都要仔细过一遍。母亲和父亲种过的地总是干净得如一面镜子,很少见到杂草。

在我的记忆里,总是弯着腰的母亲,不是弯腰在厨房,就是弯腰在地里。

母亲和父亲很少吵架,父亲走了以后,母亲就失去了生活的重心,我们谁也替代不了父亲在母亲生命里的位置。父亲走了以后,母亲被孤独所困,她很难走出没有父亲的生活。我们最怕上坟的时候,母亲跟着我们,几次差点哭晕在父亲坟前,她无法和父亲分离。

记得 2015年我带她去北京旅游,我们去了故宫,去了天坛,去了颐和园,我想以后还有机会再带母亲出来,可没几年她的记忆逐渐坏下去,重复话反复说,刚放在手边的东西就记不起来了,到后来,走出家门后甚至找不到回家的路。衰老没想到来得是如此之快!

母亲下葬的那天,天空飘着不太冷的雨,我们把她安葬在山上一块最大的地里。这是她和父亲最喜欢的一块地,这块地里产了数不清的土豆、小麦,这块地是家里最重要的依靠,现在种着果树。

母亲刚走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非常恍惚,总觉得她没有走。一个你生活中如此熟悉、如此重要的人怎么会没有了?生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有时候开车出去,想着我要去看她,才发现她已不在了,这让我觉得整条大街都空荡荡的;有时候做着饭的时候,想到母亲爱吃的什么,可是现在再也不用做给她了。自己有好消息,总是第一个想到告诉母亲,让她也高兴高兴,现在再没有最亲的人和你分享生活的喜悦了,也再没有生你的人给你最纯粹的爱了。一个你如此熟悉的人,一个给了你生命的人,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再也不用牵挂她了,生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烧了头七纸后,我该回工作的城市了。第二天二姐早早地起来,做好了早饭等我吃。当二姐和姐夫送我出家门口的时候,我想起以往都是母亲送我。她会在我走的前一晚叫来姐姐包好饺子让我吃,第二天早上会准备一碗我爱吃的面条,面条都是她早早擀好晾在案板上。无论我怎么阻拦,母亲都要出门送我,即使我上车了,她还会在原地站很长时间,直到她看不见车了,才回到那座她和父亲盖起来的大院。

如今母亲真的走了,再也不用我牵挂了,再也不用担心她是否会走丢,再也不用看她日渐空洞的眼神!

我爱我的母亲,

她走了之后,

我就再也不是孩子了!写于2022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