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 万响鞭炮声后, 村里祠堂前久违地出现人潮翻涌的热闹景象。
我踩在铺满着大地的 “红云朵” 上, 软绵绵、轻飘飘的, 恍如隔世, 呼吸间溢满了烟味与人味:小孩兜着红包换糖人吃, 阿娘握着香念念叨叨地敬拜, 阿爷扛着一箩筐饭菜晃悠悠地走, 年轻人接过家里姥爷的担子、 稳当地把佳肴放在大堂桌上。 在祠堂前搭建的简易棚架下, 一派欢声笑语。人们忙活着大摆百来桌, 放置好香炉、 斋菜, 拉着一家老小, 虔诚地向祖先祈愿。
夜已深, 村里人的精神气却丝毫未减。 小伙高谈着新的一年要如何立功立业, 如何光宗耀祖,如何重振辉煌……热血沸腾间, 一声巨响将这场盛宴的激烈气氛推至最高潮。
“嘭———”深不见底的夜空, 被一朵烟花灿烂地点亮,它像是带着魔力的吸铁石, 眨眼便聚集了所有人满怀希冀的目光。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 星如雨。”烟花是那样美丽、 缤纷、 自信, 她绽放的那一刻足以比肩神明, 有着将黑夜颠覆为白昼的能力。 转瞬间, 这朵烟花黯淡地落幕, 但没有消失。 它成了散落的尘埃, 无声地飘在我们同下一朵烟花的肩上。
下一朵烟花似乎感受到前者地召唤, 它坚定地燃烧自己, 蓄满能量,冲出尘埃, 义无反顾地向苍穹奔去, 即便抵达苍穹的过程是灰暗的。 它只有化身成一道隐匿在夜空的黑色闪电, 沉潜而行, 聚集力量才能触碰至更高处。 在绽放之前, 人们总是难以发现它的身影。 不过这不重要,因为它是烟花, 它总会在遥不可及的高空怒放, 总会发出耀眼的光芒,受到世人的赞赏, 且它的目标始终不移———在最高的地方开花。 被焚身的烟花知道自己是痛苦的, 但它也知道, 不燃烧, 就开不出像之前那样靓丽的花; 不燃烧, 那么后面的烟花, 这辈子都不能绽放出独属于它们自身的美。
又一朵烟花的花瓣如雨坠落, 细细碎碎, 黑黑冷冷, 人们惋惜的缝隙,总是会被下一朵烟花所惊艳。 也许, 这是烟花的使命: 竭尽此生, 只为在天际绽放出刹那动人心魄的璀璨芳华, 纵使烟花开后易冷, 也不悔与世间邂逅。
烟花一朵又一朵。“阿招今年发了大财, 请咱看烟花。” 身旁有道声音响起。“你是说……阿招? 又聋又哑的那个?”“对啊, 他靠自己的手艺赚大钱了。”“他不就只会玩那个破粘土吗?”“对啊, 现在可被他玩出花来咯!”我的脑海里模糊地浮现出阿招黢黑的脸, 其实我早已忘了他的眼睛是什么样子, 他从不敢与人对视, 总是瞥一眼便低头, 我也没见他笑过。
但我猜, 他此刻的面容应当映着烟花绽放时的光彩, 眼里能装下整个寰宇的笑意, 闪烁着无与伦比的幸福。
他看烟花, 可他就是烟花。天上的烟花翩跹地凋谢, 天女散花般在人间漫游, 我轻轻地抚过肩上落着的灰, 感觉沉甸甸的。 在这烟花味的人间里, 我们去大胆地成为烟花吧, 毫无理由、 热烈地绽放属于自己的绚烂, 无论如何。
总有一天, 烟花会是我, 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