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江第一弯出发,一路向北,我行驶于若尔盖草原。
是新日的展露,在无边天际染上一抹霞黄。
我独自一人,沉溺于清晨的薄雾,包裹着、吮吸着这片氤氲旷野。在我出神之际,晨光便以摧枯拉朽之势,撕开薄雾,亲吻草海,拥抱穹顶,轻触脸颊。它用温柔又热朗的眼神俯瞰着草原上的一切。草原上的生物也开始灵活地跳脱起来。
经过一山丘,见旁边的草地上有群“石头”跳动着,我以为是行车过劳而产生的幻觉。刹车,停靠,蹲下,细看,原是一只只出洞的鼠兔在啃食嫩草,一对小毛耳晃动着。它见我这一“庞然大物”出现,吓得闪躲进洞中,一小片草地竟又安静下来。抱着一丝愧疚的心情,我将车停到远处,又回顾,草地又恢复了它的生气。也许是我这外来者不懂草原的风情,骑上车,发誓只做它的倾听者,细品它的呢喃耳语,或做自然的欣赏者,感慨这一方土地以美景相赐。
顺着清爽的风,我向前缓缓行进。天上的白云滴在了草地上,化成羊群,在草地的那头缓缓地流动着,又仿佛是草海映照着云朵,渐渐向一个方向飘去,时而散开,时而聚拢。愈来愈近,远处紧跟在羊群后的两个小黑点,不断放大,我忽觉是骑着骏马的康巴汉子。
他们手持套马杆,赶着羊群,向道路方向行进。他们愈来愈近,马匹的鬃毛顺风而展,阳光照在上面,如履金甲,如镀金漆。马铃响着,从草原深处,回荡到我的耳畔。他们愈来愈近,被羊群一点点吞噬,直至包围。
无奈,这将导致我无法顺利骑行。于是我被迫推着单车,推着羊群,向前行进,漫无目的地行进。令我惊讶的是,羊群并没有被我惊扰。忽然,我心中涌出一股幸福感,成功融入自然,被自然所接纳,仿佛此刻我也是其中一头绵羊,身披些许发黄的羊毛,一边反刍,一边向来年的春天走去,渐行渐远,渐行渐远……走进一幅草原风光图。
一路向前,直到太阳从东划到西,直到单车从南骑向北。山丘的那头,牵连着千百条经幡,被晚风拍打着,疯狂摆动,一阵阵扑拉声飘荡在空中。夕阳也为它们镶上金边。那最真挚的祝福啊,已经收到;那最灿烂的明天啊,即将到来。
找一处空草地坐下,望夕阳西下,思绪翻涌。初来乍到,若尔盖草原便赐我一方净土,一寸宁静,一处安逸。它在我耳畔低语,那是来自草原底层发出的,牧草舒络筋骨声音,是被风吹拂时,草尖与游云相互拥舞的声音,也是人声交错的世界里听不到的微语。人的眼眸与耳识总是伫立在尘世,或许遗忘了草原上有更深奥的交谈。我逐渐明了,其实人世的生灭故事早已蕴含在大自然的荣枯里,默默地对人们展示一切,预告生生不息,也提挈流水落花。人必须穷尽一生的精神才能彻悟,但对若尔盖草原的每一棵草而言,春萌秋萎,便足具一生。
草儿们,吮吸着一棵草该吸收的阳光与露水,占据着它该站立的土地,尽它生命应尽的责任,而后化成春泥,成全明天春天的繁荣。众草皆如此,才有草原。荣,是本分的;枯,也是本分的。在我眼前的草原,无疑也是天地伦常的一部分。
天,无心地苍茫着;山,无心地盘坐着;牛羊,无心地啮食着;若尔盖草原,无心地静立着;而我,无心地关照着。此时的我,既是天上游动的云,是草的根茎,是牛羊身上的汗毛,也是经幡上的符文。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此刻,我在若尔盖草原上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