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就着月亮的调色, 辗转着把光线揉进了天窗,至此,夜晚有了可以名状的轮廓。
天窗中模糊透过的几方光亮一度占据了我儿时的夜色。 外婆家的天窗很窄很小,藏在楼顶角落的隔间里,连同那些弃置的杂物被闲搁在稀疏的蛛网下。 散碎的金丝草和高粱糜子,起毛的麻绳,还有装着零星几点碎钱板子的铁盒共同侵占着吝啬的空间。 那扇不起眼的天窗兴许称得上隔间中唯一整洁的一处,一面映着瓦蓝的天空,一面走过盛满星光与月色的黑。
住在外婆家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每到夜晚月色正好的时候,我都会爬上楼顶,无比天真地站立在那个缺角的上了年头的木框子下,注视着天窗的玻璃上被月色框住的灰尘。它不同于生长在鞋底的污土。 它是颗粒分明的泥土粒,夹着早晨余留的露水,在月光下闪烁,满溢着淳朴的清香。 垦地的老阿嬷,歪脖树边一上一下的孩童,在风中略带沙哑又清亮的呼喊,溪边被随手撩拨起的水花,不论白天或是夜晚都被封存在尘土里,成了天窗每晚放映的华影。
我每日都期待并享受着这个时刻———被楼顶的隔间收留的时光。 这并非单单指仰头望向天窗的时光,连带着相安于隔间的安稳也一同被囊括。
光线被天窗筛过后一层一层黯淡,软软地浮在木板上,我睁着眼又好像闭着眼,模糊朦胧的画像,散在周围的每一寸,把我包围。 靠近,靠近,直到连我的心都塞满。 琐碎的,凌乱的杂物, 那一切能让我感受到真实生活的周遭一并构成了天窗,染成了记忆的底色。
尘土在天窗上翻了一番又一番,夜晚走过一遭又一遭,起起伏伏的故事在来回中被磨平。 再抬头望,来往车潮带起漫天的烟尘,他们摩擦,碰撞,撕扯,也同月色一起徘徊,再找不到回到隔间的路。
我曾以为每一个夜晚都会有下凡的烟光洗去墨色,唤起散落在窗上的星尘。 时间淘洗过的天窗仍旧可以透过月光,只不过不再具有透明、纯净这些古典的美好,只剩下空壳随着一整个夜晚沉入井底般的寂静。
我没有多想过我如此偏爱抬头望向天窗的缘由, 就像狗低头舔舐着河水, 偶尔会因为发现映在里面的自己而不自觉地定住。 自然而然的怀念,从来就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夜晚打开天窗逃走了,一并扫走了记忆中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