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桥
公交车摇摇晃晃，蓝色粗糙的窗帘起起伏伏，窗外的洞庭湖在烈日下有一种蒸腾之感。车开在三五年就得一整修的沥青大坝上，常常颠簸得叫人发晕。也许是因为靠近湖水的缘故，大坝上的沥青路总是容易松软塌陷，这一条洞庭大道的宿命就是由平整走向坑洼。
“到哪里了？”湖边的大道就好似电影里的绿幕场景，车在开，但感觉永远在原地奔波。我从小就辨不清这一段路的任何站点，所以总是要去问同行的母亲，以至于长大以后独自坐公交，当行驶到了这条大道上，而家人又来电问我到了哪里时，我总是一时语塞，像外地人一样尴尬。
“到外婆桥啦！”我好像听见了小时候自己的欢呼声，22路车从大桥下驶过。
很奇怪，幼时的我明明那么好问，可是却从来没有问过洞庭湖上为什么没有奶奶桥，外公桥之类的，好像世界上就只有外婆桥这一座稳稳当当的老桥。我从没有质疑过母亲的说法，因为的的确确，桥的那头就是我外婆的家。
外婆是我的第二个母亲，这样的说法或许有点奇怪，但我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了。她是除了我父母外，待在我身边时间最长的长辈。从我出生起，她几乎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
我的换洗衣服，我的一日三餐，我的馋嘴零食，我的叛逆脾气，我的晶莹童年，都由外婆负责和承担。现在想来，二十岁的年纪却不会洗衣做饭，整理家务，并不是父母骄纵，而是外婆的一手包揽。
近来突然发现外婆有了一个习惯，她很喜欢数日子，类似于“你开学刚好一个月啦”“啊，你妈妈出差刚好两个月了”······许许多多，除了让人觉得这位八十岁老太太记性不错，好像也没有多少用处。但是她总是会这样数，就好像小时候吃的一种老式法饼，又干又噎，她一块一块掰下来吃。今年外婆已经八十岁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事已高，她很热忠于幻想过世以后的场景。这个暑假的每个晚上，外婆都会端给我一碗当归汤来调节身体，就像给初中时候的我榨了三年的豆汁一样锲而不舍。当她放下当归汤的时候，会仔细看看我的皮肤状态，然后觉得好了不少，且归功于她，这个时候她会突然冒出一句：“外婆对你好不好呀？”
二十岁的姑娘装得像个三岁小孩，特别真诚地说：“好呀！外婆对我特别好。”
外婆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确实，你看我给你煮当归汤，等我死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多掉一点眼泪？”我怔愣了一瞬，然后依旧像一个三岁小孩听到了自己不爱听的东西一样开始撒娇跺脚，不许她乱说。
在我的记忆里，外婆和妈妈都是会魔法的，不会老，也更不应该走向什么莫名其妙的死亡。
“到哪了？”我接起电话，母亲在那一头问着，窗外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洞庭湖和草甸。
我想了想说：“刚刚经过外婆桥。”
“说什么呢？”妈妈觉得有些突然，“你都这么大的人了。”
电话那头外婆也在问，声音从满是油烟的厨房里传来：“抹抹到哪里了？”
还是妈妈的声音：“哦，快了，刚刚过了洞庭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