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有一种治愈的能量。我们确实比以往都更需要有观看天空的能力。
我常常注视着甬江上空。天上的云彩变化万千,有时是蓝天里微妙虚幻的一缕,有时是布满天空风起云涌的景象,总是让我心情激动地拿起画笔,在纸面上迅速记录这云彩的诗画,画起来的时候,才会观察到云彩变化的迅速,常常在十几分钟就变换了形状,或是消失不见。所以,画云就要快,眼疾手快才能记录云形的大概,绘画的过程则又是感受的过程。
把云彩想象成动物加以变化,显然这是一种人类的本能,就如同成语形容的:云龙风虎,我在描写中也时常把云朵看成象一只飞鸟,像一条游鱼,或者像一只奔腾的白马;另一种是云势,由于风的作用,云常常形成一种张力,在天空中形成一种整体的流动布局,这种构架也成为描绘的造型与线条基础,当然,在气象学中,各种基本云型会被命名,也给了人们作天气预测的一种依据,例如通常说的鱼鳞天,气象术语叫卷积云,它预示着晴朗蔚蓝的天空即将展现于人们眼前。
但是常常云过天空,蓝天里无云,一碧如洗,这便是云净天空,一无所有的天空充满了一无所有的美丽。随着日照,一无所有的天空也仍然是虚幻如同深渊,渐渐便起了淡淡的云气,云气渐渐明显,就出现了虚淡的白云。这虚淡仍然具有微妙的色彩变化,需要耐心敏锐的观察与快速准确的描写。
在多云的日子,云朵布满天空,只有缝隙里才露出蓝天,云朵鼓鼓地拥挤在一起,蓝天这个舞台就显得局促了。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乌云聚集的时刻,天空上部大片的乌云汇集,色彩浓暗,形成紧张的氛围,暗云具有张力,形成了富于表现力的色调。高空与低空的云在不同的空间层次相错,有时是相聚相会相融,云的速度是迅疾的,有一些黑云丝线就在半空中掉落下来,暗暗的灰色像瀑布一样落向地面,远处下雨了,这暗色连同灰色的云朝前移动,远处就朦胧不见,这时候雨滴就洒落在窗玻璃上,一片灰色。
我于此感受到云彩的生命状态。而写生便是将自然状态转换成画面,把思想转换成绘画语言,把自己交给自然,获得感受,从中生发形、色、构图、笔触这几种基本要素的编排方法。
只要盯着天空的云朵,技巧总是从对象中生发出来。尤其是云彩在天空的流动性,需要通过笔触表现出轮廓的延伸性,让云丝消失在灰色的天空之中。自然而平凡的景物往往蕴含着巨大的美的价值和魅力。云总是和太阳有密切的关系,所以印象派画云,一定要画出色光的感觉。白云在印象派绘画里,充满了色彩微妙的变化,阳光把云影投向江岸,江面上的云影悄无声息地移动变幻着,两岸也是时明时暗,形成了对比鲜明的色彩变化。而在早晚,云彩受到阳光的影响,呈现着丰富的色彩,所以成语又说云蔚霞起。我常常描绘这黄昏的火烧云。从火红到暗蓝,这短暂而壮烈的色彩变化,让我惊心动魄。
约翰·伯格在《观看之道》中写道:“我们只看见我们所注视的东西,注视是一种选择行为。”对云,我只能远远地观看,云虽然变化无穷,但是在瞬间形状是鲜明的,要捕捉这瞬间的造型,快速固定下来,云在天空里的流动性也需要将云的姿态的延伸性表现出来,云与周边的云,形成了一种动态的关系,种种对比的和谐处理,例如虚与实,方与圆,静与动等等,让云彩有了生命。最终,“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写生就是处理自然与自我的关系,画景是为抒情,俄罗斯风景画家列维坦说:
“风景画是心灵之歌。”让我们一同飘在天空之中,以云的方式清逸移动。
(作者为潘天寿建筑与艺术设计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