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评论1977年的高考,常讲它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拐点。回想起来,我当时参加高考的目的却很单纯,诱惑我的只是能考一个“城市户口”,能吃上“国家粮”。
朴素的家庭教育
我出生在一个只有50多户人家的小村庄,祖祖辈辈都是地道的农民。父亲读了高小,在那时算得上是知识分子了。母亲由于家境贫寒,只读了一年书。但是,他们深知读书改变命运的道理。小时候,父母整天给我们弟兄姊妹念叨的几句话,至今记忆犹新。那时候家境虽贫寒,但父母总是省吃俭用,挤出有限的几个钱供我们上学读书。
我不想辜负父母的期望,自小就发愤读书,立志考大学。从小学到高中,我都是我们那个农村学校的佼佼者。父母常引以为自豪,记得在村里常跟人讲,我的四个孩子都是高中生。在那个“读书无用”的年代,这的确是很难得的。可惜,生不逢时,我虽具备着考大学的实力,却没有去上学的背景。1966年“文革”爆发,高考被取消,那时我正读完小,年纪虽小也能感觉到理想破灭,我苦恼极了。但是,我仍信奉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坚持努力学习。1972年“教育回潮”,上大学要推荐加考试,不再光凭着一双老茧的手了,这使我这个正在读高中的苦孩子又看到了一钱希望。记得在大环境改变的那两年,我学习十分刻苦,成绩也很优秀。1973年高中毕业后,我被公社教育组直接挑选到家乡附近的一所中学(那时叫“联中”)做民办教师。在教学的环境里,我更加努力地学习,只想有一天能被推荐去考试。谁知这年6月,张铁生的一张白卷,再一次使我上大学的梦想破灭了。
命运迎来振奋人心的转机
我上大学的梦想,一次一次地被打破,那种怀才不遇的“痛”是现在青年人难以理解的。我被这种“痛”整整折磨了5年。那5年中,我的内心充斥着孤独、迷茫和沉重的伤感。我失眠了,患上了脑神经衰弱症,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总感觉自己的前途渺茫。思来想去,想到所有的理想和目标都需要在创造基础生活条件下才能谈起,还是安下心来当好“民办教师”吧。记得那时我们几个民办教师经常跟校长开玩笑:“我们一定好好干,你也不要轻易地把我们开除了。”因为那时的民办教师不是“铁饭碗”,随时都可能被“公办教师”替换下来。就这样,在孤独和迷茫中,我度过了5年的民办教师生涯。
1977年10月份的一天,校长传达了公社教育组的通知精神,中央决定恢复高考制度,而且从66届到77届高中毕业生都可以参加。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确定无疑。我兴奋极了,至今仍记得没等放学,我便骑着自行车回到离校两里路的家里,告知父母这一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几天后我报了名,再几天后又拿到了准考证。
没有复习、没有紧张的高考。1977年高考从报名到上考场,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加之当时被紧箍的思想刚刚开始解放,在一些人的心目中,考大学仍被认为是“个人奋斗”。那年我正给高一的学生上语文、政治课,又要备课,又要批改作业,很少有时间复习,常常是晚上教师集中批改作业之后,才能看一会儿书。没有复习大纲,没有复习资料,所以我的复习也是很迷茫的。
机会真的等来了,又感到压力很大。其一,最大的压力来自“老三届”,同我在一起教学的就有两个“老三届”,在他们面前,我感到了自己知识得不扎实。其二,我教的是高中班,他们第二年就参加高考,若我考不上,我还能教得了吗?其三,我当时已24岁了,当年考不上,第二年还能考吗?尽管有压力,但我很快被强烈的想上大学的欲望征服。我决定扬长避短,抓住重点。几年的语文、政治教学为我打下了良好的文科基础,我于是扬其所长——决定报考文科,又抓住软肋——请两位“老三届”给我辅导数学。虽是短短1个多月的临阵磨刀,心情却是很轻松的。
12月9日,我揣上母亲给烙的两张饼,同要好的同学一起骑着自行车来到了离家8里路的天福山中学考点。回想起来,两天4门考试,没有紧张、没有害怕,十分顺利。印象最深的是史地考试45分钟,不到半小时我就交了卷。当时,高中老师认为我“不认真”,狠狠地踹了我一脚。
本末倒置的报考志愿和录取的兴奋与荣誉
记得那年的报考志愿,是在考试前填写的。我报考的志愿现在看来既不科学又非常可笑:第一志愿烟台师范专科学校,第二志愿曲阜师范学院,第三志愿山东师范学院,最后填上服从分配。当时想的是,其一确保录取,只要能考上大学,哪个学校都行;其二因为本人教学多年,幻想报考师范容易录取;其三我教了五年语文课,自觉语文水平不错,所以专业报的是一色的中文。特殊的年代,特殊的高考,出现了这样怪异的报考志愿,现在的年轻人可能理解不了。
经过了一段忐忑焦虑地等待,春节过后的一天,公社广播站的喇叭响了,让我到公社教育组去取通知书。从公社“文教”(负责文化教育工作)干部手中接过录取通知书的一刹那,我懵了,好长时间没回过神来。我考上了!而且是我根本没填报志愿的全国重点大学——山东大学历史系。
“文教”还告诉我,全公社只有我一个人考上了重点大学,那种兴奋的心情益于言表。当回过神来时,一个劲地跟“文教”道谢。父母得知这一消息后激动不已,四处奔告亲朋好友。我也连夜给在外地工作的姑、叔、舅们写信,让他们也分享这份快乐。回想那几天,我出尽了风头,亲朋好友纷纷登门道贺,我就职的学校为我举行了欢送晚宴,做了4大盆菜,20多名教职工围着办公桌每人敬我一杯酒。此前我从来不喝酒,那晚我却喝下了20多杯;公社广播站一连几天都播送着祝贺我考上重点大学的小文章。我想这恐怕是我们那个乡村史上仅有的一个大学生所享受的殊荣吧。
记不清是1978年2月的哪一天了,我带着父母的嘱托,带着父老乡亲对我的殷切期望,到山东大学报到,成为了一名“77级”大学生。
写下这些零星的回忆,仍感到十分欣慰。我们这一代曾抱怨生不逢时,为追求自己的梦想受了不少的苦难和挫折,却又庆幸赶上了好时代,拔得了“77级”大学生的头衔,享受到国家和社会对我们的厚爱。1977年那场特殊历史环境中的高考,改变了我们这一代知识青年的命运,也给中华民族带来了“生”的希望。作为那场高考的受益者,我至今感到十分荣幸。(作者为山大历史系77级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