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趁着雨后凉爽,去滹沱河水域转了转,虽因汛期,不能近水,但满目葱茏,倒也养眼。正自随意溜达着,忽在一处草地上,发现了一簇簇苣荬菜,顿时兴致勃勃地摘了起来。回家吃着新鲜的苣荬菜,不由地想起了婆婆。
婆婆善做饭。婆婆熬的红薯蔓菁渣子粥,香甜粘稠;婆婆烙的葱花大油饼,外焦里嫩;婆婆蒸的窝头、年糕,金黄喷香;婆婆包的素白菜饺子,味道独特;婆婆炖的红烧肉、熬的小杂鱼、烩的羊杂汤……还有婆婆用野菜蒸的苦累、拌的凉菜,无不美味可口。尤其是每到过年时,婆婆都要熏上一大锅肉:有五花肉、猪蹄、鸡肉等,颜色红亮,香而不腻———这已经成了我们家过年时的保留菜品。
婆婆做饭还喜欢应节气。正月十五,她会包黄米红糖馅儿的元宵;二月二龙抬头,她要摊煎饼、炸油条,所谓吃“龙皮”。春天,新蒜下来时,婆婆总要腌糖蒜;夏天,西瓜上市时,婆婆爱做西瓜豆瓣酱;秋天,用拉秧茄子做的蒜香茄泥格外香糯;冬天,用芥菜疙瘩焖的芥菜丝儿分外爽口。我爱吃甜食,每逢端午节,只要有空闲,总会包上一大锅糯米红枣粽子解馋———碧绿的芦苇叶和雪白的糯米,配上肉嘟嘟的金丝枣和鼓溜溜的花豇豆,其香甜软糯,任啥大品牌的粽子也比不上。当然,包粽子的手艺也是跟婆婆学的。
婆婆勤劳善良,具有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公公早逝,一子四女是她的寄托和依靠,无论住在谁家,她都是手脚不闲,买菜做饭、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样样拿手。我儿子小时,需要看护,婆婆二话没说,就前来照料。当时家中仅一间住房,只好给婆婆在教工集体宿舍找了个床位夜宿,但她没有一句报怨。虽说孙子是她的心头肉,心甘情愿做奉献。
婆婆手巧,我儿子小时候穿的棉衣,都是她亲手缝制,里外全棉,长短可身,厚薄适中,儿子穿在身上像个小棉花包儿,看着就舒服!有一年,她还给我小侄女做过一件红花小棉袄,把粉妆玉琢的小丫头衬托得愈发可人儿。每逢家人过本命年,婆婆会亲手做一条红腰带,绣上每个人的属相,以保佑家人平安。
婆婆生性乐观,为人随和。虽幼年丧母,中年丧夫,按说是个苦命人,但她知足常乐,自诩老命不错。虽是普通的农村妇女,但年轻时读过识字班,学过接生术,在农村也算半个文化人。婆婆闲暇时喜欢听听戏、读读报,新闻联播是每天的必看节目;婆婆的家乡话生动有趣,描述起事情来活灵活现,既通俗又形象,常令人忍俊不止;婆婆喜欢新事物,令一些老年人发怵的智能手机,她却兴味十足地把弄不已;婆婆喜欢坐车旅游,跟着儿女们四处转转,于她是莫大的享受和快乐;婆婆喜欢喝点儿小酒,每天晚饭时的一小杯二锅头,令她舒筋活血,睡觉香甜;婆婆还喜欢打麻将,八十几岁了,还时不时约上几个同龄人,玩上半天尽兴,想一想那场景:四个耳聋眼花、动作迟缓、加起来三百多岁的老太太,能够无忧无虑地乐呵乐呵,不也是既好笑又动人吗?
上了岁数的婆婆也像大多数老年人一样,喜欢唠叨,尤其是当我老公在外应酬时,她会一遍遍地嘱咐他少喝酒、多吃菜;在家吃饭,她会不停地提醒他吃这吃那,经常是他刚夹起这个菜,又让他吃那个菜,以至于令老公无所适从,甚至厌烦不已地抱怨:“还让不让我吃了!”就这样一天天地重复着,娘俩儿甚至没少为这事拌嘴。我嗔怪老公道:“别不识好歹,妈这是疼你。”
进入晚年的婆婆,已经没有精力做家务了。过年时,当我熏好了一锅肉,掀开锅盖让她尝尝时,她会满意地点点头说:“嗯,我就喜欢这个熏味儿!”伴随着身体的逐渐衰弱,是对儿女们的强烈依赖。我只要不在家,她就会心不安,总说我这个儿媳比儿子强。
都说婆媳天生是冤家,但我们婆媳一场,整整30年,没有红过一次脸,没有拌过一句嘴,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走过来了,不也是一种缘分吗?
“苣荬苦,花儿黄,又当野菜又当粮。”在饥荒的年代,苣荬菜救活了不少人,在民间被称为“功臣菜”。我喜欢苦尽甘来的苣荬菜,就像我的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