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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音乐学院 - 《武汉音乐学院报》
2022-10-31     浏览(416)     (0)

这篇文章对音乐剧《赵氏孤儿》进行了评价,认为该剧强化了角色的特征,尊重个体自由意志,虽然有些不足,但算得上是中国原创音乐剧的新起点。作者表示会再次观看该剧并希望中国原创音乐剧在未来的道路上继续探索。


(上接3版)

音乐剧《赵氏孤儿》赋予程子灵魂深层意义。主创团队似乎很喜欢运用命运的设定,每个人都在做抉择,每个选择都归于命运的推动。但只有程子没有办法去主动地做抉择,只能被自己父亲献出去,这就是他的命运。序曲《命运之歌》由程子灵魂与歌队共同吟唱,载满人物的画框缓缓推出,作为奠定全局基调的命运哀歌。电吉他加上鼓点营造出紧张气氛,群演和程子灵魂的唱词形成呼应,最后都化为嘶哑的“因果”二字。下半场的第一个唱段《复仇之路》也借着程子灵魂之口宣判了赵氏孤儿的命运。

程子灵魂仿佛中国民间传说中判官一角,他出现于每一个角色生命结束之时,凝望每一位的离开。在我看来《命运之歌》也可以被称为《死亡之歌》,它带有一种预示性的意味。而《命运之歌》中“死亡”主题也同程子灵魂一般贯穿于全剧。从第一场中程子的登场到赵盾死亡、公主托孤,再到屠岸贾下令全城搜捕婴儿不然则杀死举国新生男婴、程婴献子,最后到屠岸贾和程婴的死亡,“死亡”主题一直在反复出现。程子灵魂似乎是生与死的临界点,在第七场以儿换儿中,程妻被迫献出程子后靠在程子灵魂身上。在最后一幕中,程子灵魂虚握着程婴的双手将猎刀推入程婴身体时唱到:“血很热,你爱我,永远属于我”。这也是程妻和程婴死去的标志。

剧本赋予程子灵魂重要的功能使得故事更加立体完整,吸引观众去思考程子灵魂的感受。程子灵魂是徘徊在故事内外分界线上的角色,他让观众立于故事之外去思考这部悲剧传递出来的信息。


脆弱且坚韧

在《赵氏孤儿》如此宏大且男性角色占主要地位的故事中,对女性角色的描写略显稀少,元杂剧或后来改编的一些版本中,对于公主的描写一般着墨在托孤上,或是将赵氏一族的死因归咎于公主的淫乱。但在当今社会中,女性地位的不断提高,使得主创团队将目光投向剧中的女性角色。导演将公主塑造为一个脆弱且坚韧的女性形象,一个与儿子生离又与丈夫死别的女性,后半生被囚禁在禁宫里。她是选择“夜里在猿猴成群的禁宫里游荡的疯婆子”,她也是“几乎熬成了鬼”,每天醒着等待程勃给天下一个交代的公主。她不仅仅是一个母亲,还是一个经历生离死别后脆弱且还要承受比别人更多绝望但依旧苦苦支撑的女性。

在知道导演选择薛佳凝来演绎晋国公主这一角色时,我是持着怀疑态度的。从现场演出反响来看,薛佳凝确实与其他专业的音乐剧演员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差距。但基于晋国公主这个角色来说,薛佳凝表演完全符合金国公主这个角色的特征。薛佳凝的声线略显尖锐单薄,唱段《他是我的孤儿》中晋国公主与赵氏孤儿(即程勃)第一次相见。“你是谁你问谁”,薛佳凝用颤抖的声线不敢相信地质问,紧接着唱出自己十几年来日复一日等待和对自己儿子的思念。“他是我的孤儿”,薛佳凝几近声嘶力竭,但正是这样的尖锐与颤抖更能体现出晋国公主在经历一系列变故熬过十六年的脆弱及疯狂,展现出一个濒临崩溃支离破碎的女性形象。

《赵氏孤儿》在剧本上还有些许不足,下半场相较于上半场来说较为紧促,许多转折点太过于生硬。例如程勃在禁宫中看到公主再从程婴口中了解真相到最后下定决心去杀屠岸贾,这一过程中对程勃情感转折的描写太少,对他心理变化缺少解释。尽管主创团队已经尽量在有限的时间中想要把这个简单却又宏大的故事讲清楚,但一些转折上还是略显仓促。


音乐对角色和剧情的推动


赵氏孤儿不是一个简单的复仇故事,要构成故事的完整性离不开所有角色的共同努力。在音乐剧《赵氏孤儿》中,主创团队将角色们的特点都得以展现,而不是被一笔带过。

魏绛将军的唱段《指日可待》中加入鼓点伴奏体现出军队的严整。副歌部分则将电吉他换为弦乐,有拨开云雾重见天日之感,也体现出他作为流放守边将军终于等到正义到来的慷慨激昂。而最后一乐段重复《守疆》歌词与旋律则是体现出边疆将士的铮铮铁骨与慷慨不平之气,描绘出一幅“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的画面。

赵盾和公孙杵臼的唱段中弦乐占较大比重,大提琴深沉的音色加重悲伤感,副歌部分转入小提琴伴奏加重凄凉感。韩厥《比死更可悲》唱段副歌部分旋律上行,加入管弦乐,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感。这三个角色都是被命运选择而去赴死的人,都有难以言说的悲壮与凄凉之感,管弦乐的加入更能凸显这种感觉。屠岸贾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而他的唱段也都是弦乐加上打击乐伴奏,鼓点加重紧张感,凸显他的位高权重,音乐也多为不协和音程,与其他角色形成对比。

程婴是这部剧中的关键人物,他与屠岸贾不同,一个普通的草泽医生却做出令人难以置信却又十分伟大的选择。《绝不可以》唱段是他情绪最激昂的部分。唱段中用钢琴、架子鼓、电吉他以及弦乐伴奏,副歌部分运用六度大跳表达坚定与希望。最后一乐段转调,伴奏旋律不断上行,更是体现出程婴的坚定与伟大。在《请相信我》唱段中,第一乐段用钢琴与弦乐伴奏体现程婴对于以儿换儿之事的痛苦的心情。但整首歌曲的旋律悠长且坚定,副歌部分也是不断运用六度音程大跳表示希望,是他的选择带给了大家希望。程婴的扮演者郑棋元,当他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他就是程婴,他将程婴这个角色的特点全都拆开融入进自己的身体中。他面对将军大臣们时永远是躬着腰、缩着肩。《绝不可以》唱段是他唯一一次短暂地挺起胸膛,勇敢地挺身而出,“不可以摧残不可以蹂躏以恶之名荒诞不经滥杀生命绝不可以”呐喊结束后,又迅速恢复成一个普通的底层百姓的形象。《请相信我》唱段中溢出身躯的愧疚,句尾的减弱处理让人仿佛看到一个自我剖白宣泄却无法再悲痛毫无生气的人物形象。

《我已长大》唱段是屠岸贾、程婴和程勃三人的重唱部分,而在这个唱段中,音乐则表现出三人不同的角色特征。程婴部分单用管乐伴奏,且旋律不断上行,显示出他十六年来对于养子程勃的期待与希望。屠岸贾部分则在管弦乐的基础上加入打击乐伴奏,节奏较快气氛略显紧张,显示出屠岸贾的位高权重且不可反抗,而在其中又有对义子的期盼。两位角色的唱词也形成了对比,一位是教授儿子文理医术希望他能历练意志和勇气的养父,另一位则是教授儿子狩猎弓马战阵希望他能骁勇善战的义父。程勃的唱段转用木吉他和管弦乐伴奏,旋律基本在高音区,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程勃的扮演者徐均朔音色清亮为程勃这个角色又增添了少年的天真与活泼,有拨开云雾重见阳光与希望之感,似乎扫清上半场的惨烈和带给观众的压抑。

全剧比较出彩的片段是第十四场画卷解谜,程婴用画卷来揭秘程勃的身世。画卷推出,每一位演员都如同雕塑一般站立其中。画卷也作为全剧的缩影,是对命运的揭示也是故事的转折。相较于话剧版本对应场景来说,音乐剧版本通过音乐的渲染更能烘托气氛将剧情推向高潮。画卷解密的音乐开头就是不协和音程组成的十六分音符展现疑惑,接着便是画卷推出,小提琴与管乐相结合重复幕间曲《春秋》部分片段,营造出宏大的历史感。而当程婴走到程妻与程子旁边时,管乐演奏戛然而止,只留下小提琴独奏,而恰好对应程婴内心的思念与悲痛。当程勃出现时又将弦乐转化为单簧管独奏木吉他伴奏,单簧管清亮纯净的音色恰好对应程勃天真且不谙世事的性格特点。唱段部分通过角色与歌队之口将程勃的身世之谜和盘托出,每一位角色都上前诉说着仅仅属于自己与程勃之间的故事。

画卷解谜这一场也是全剧最宏大的场景,无论是歌队与角色的重唱,管弦乐队的伴奏,还是程子灵魂与歌队的群舞,都将故事和观众的情绪推到了高潮,强调这场命运大戏。

不过在前期主创团队所透漏的这场命运抉择的中心———程子与程勃二人的对手戏在正式演出中并没有出现。程勃的唱段《生命光芒》被调换成了返场曲目,或许是如主创团队所说这个曲目风格放在剧种难以和前后连接,或许放在返场时更加契合。全剧的音乐除屠岸贾的唱段外,大多为管弦乐木吉他伴奏,用以表现故事的悲凉,但《生命光芒》以架子鼓电吉他为主,旋律较为激情高昂。《生命光芒》类似于全剧的总结,被程婴所护下的微弱的光终将成长为世间生命之光。从现场反响看来,这首曲目放在返场的确有利于缓解剧中沉重悲伤的氛围,在长沙场返场时,台下观众们都有站起来和台上演员们一起互动大合唱。


舞台设置


歌队渲染氛围

古希腊悲剧中往往会运用到歌队。歌队的加入能连接剧情,可参与戏剧冲突、担当角色、渲染舞台、烘托剧情氛围。而被称为中国四大悲剧之一的《赵氏孤儿》的音乐剧版本中,导演也加入了歌队。第五场祸从天降中,歌队饰演失魂落魄的百姓,唱段《惊慌失措》曲调与《命运之歌》基本相同,通过这个唱段凸显全城戒严官兵搜捕婴儿的紧张氛围。第十一场程勃游历,《世界》唱段中歌队饰演颠沛流离的百姓,告诉程勃屠岸贾统治下国家的真实现状;《守疆》唱段中,歌队饰演月下思乡的士兵,男声合唱加上吉他伴奏营造出诉说感,有一种民谣的舒缓感,弦乐的加入又让其拥有“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的凄凉之感。灯光强调意象剧中还有许多对于意象的运用,第二场中屠岸贾说“人生如棋”时,剧组所用灯光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了黑白棋盘,屠岸贾与赵盾则站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块棋盘格上。在韩厥和程子因赵氏孤儿而赴死时红色灯光模拟鲜血渐渐覆盖大地与城墙,而在程勃复仇杀死屠岸贾后红色鲜血退去,还给大地与城墙一片寂静。在《绝不可以》唱段中,程婴唱到“我只是个弱小人物”时,右侧的灯光将他巨大的影子打在城墙上,程婴的手则恰好撑起残破的城墙,有一种弱小人物也能撑起断壁残垣的强烈对比感。

很遗憾,《赵氏孤儿》似乎是为大剧场量身定做的一部剧,在湖南大剧院的舞台上没有看到完整的舞台布景,希望剧组在未来的巡演里能选择合适的剧院进行演出,带给观众最好的感受。


尾声


“注定杀死心中的爱”。这场悲剧的废墟之下掩埋的是人内心深处的爱。就像最后一幕中程婴去程子的墓地自杀,是为了赎罪,和程子的对话也是展现他对儿子的愧疚,他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走向死亡。最终,他也在儿子的小小孤坟旁唱完了这场爱的悲歌。《赵氏孤儿》本就是一个不断被研究、被讨论、被改编的故事,而在现代社会中,如何让观众去接受和理解角色所做出的选择,则是改编者最应该考虑的问题。在这一版《赵氏孤儿》中,故事依旧建立在一个复仇的框架中,但它强化了每一位角色的特征,尊重个体自由意志。尽管他们被命运所选中,但他们依然能在命运中做出自己的选择。

虽然音乐剧《赵氏孤儿》还有一些不足,但在我看来它算得上是中国原创音乐剧的新起点,以现代的视角对中国传统故事进行解读与再度创作,产生新的化学反应。今年,音乐剧《赵氏孤儿》也开启了它的第二轮巡演之路,有机会我也会再次走进剧院观看。同时也希望中国原创音乐剧在未来的道路上继续探索,带给观众更多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