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年七月初一夜，与友人琼琚行道湘中。过观景正门，从颓台下，清风满耳，清光满目，得见湘江。
时月既未出，独疏星萧朗，光影落水中，别有清韵。有客置睡椅江岸，坐卧可观江天一景，遂购置，得清茶两杯。
仰观天，但觉黑沉有度，纤云可见。琼琚言，最喜暗中层次，黑，白，灰，层次有致，最可怜爱。转目江中，岸有客钓者，应答前后，从容有味。稍远，有客船往来，轰然作响，但见灯火满船，辉映江中。琼琚言：“吾等观为闲情，实其为生计尔。”会意而笑。
初尝茶，味稍淡，须臾回甘。琼琚言：“此寻常茶也，但有殊中趣味。”余答曰：“非此茶之味也，实此境之味也。”又云：“今后或至，亦自携茶具来。”问曰： “何可得水与火乎？”吾以吾姊登山而取山泉为水，以小焰酒精灯为火而答，遂无言。
闭目而卧，调琴曲，闻水声拍岸，清风过耳，颓劳之意尽消矣。一刻有余，余发言，“此情此景，若一字以概之，或为 ‘清’，清音、清风、清光，皆有矣。”琼琚言， “琴之奥义，也首在 ‘清’。”又举其他，复而加之曰， “或可二字。”问之，则答， “清盛。”吾与之。
起而行，踩沙石，囷囷而上，见有树倒伏江畔。琼琚言此为洪水之状，沿其曲折，可画洪水之貌，心下了然。念及此非孟浩然诗“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之活画也？遂有怅怅。穿树而行，琼琚笑而言， “奇哉，吾等从洪水下过矣。”喜而笑。行数步，忽见一树独挺直，叹而观。走时复言， “此所谓‘抱节清且直’也。”
又行数百步，路多小石，忽忆幼时常与姊捡石河中，归而镂画其上，颇有趣味。继而叹曰， “彼时望有日能拾美玉焉，亦是不知事尔。”言及此，触琼琚心事，闻琼琚言， “琼琚，人皆言美玉，实则亦一凡石也。吾为琼琚，非特自比美玉，美玉何敢为，但一凡石也。”吾嘻嘻答曰： “既如此，何不改呼 ‘肖顽石’？”欲复加言， “此顽石亦是青埂峰下顽石乎？”心为另一物引，遂不言。
归来赋一诗，取 “清”字韵，诗云，“旬间汛过水初平，夹岸拍沙倚杖听。一指星河窥古意，满船灯火载余情。茶甘且试闲滋味，影没时闻客话声。何叹尘间劳倦久，晚来风送一江清。”
常记琼琚于江畔言苏轼之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李煜之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诚得自由乎？或偶能从心闲适江上，俗事无挂碍，只闻清风人语，观渔火微光，虽寻常清茗亦有殊趣也。苟能浑然忘己，此非极可乐乎？人之不察，吾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