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春天很久没来了。
开始只是土地渐渐干涸,我们不得不向下生长。之后是铺天盖地的黄沙和日渐衰弱的阳光。最后便是无奈和沉默的告别。狂啸的北风裹挟着黄沙遮蔽了阳光,粗砺的沙子嵌进我龟裂的皮肤里。我在这已经站了太久了,我应该站不了多久了,可我想再看看太阳。
有人来了。
起初只是五六个人,都有着近乎与沙漠融为一体的外衣,就和树一样,不同的是,他们的胸前闪着一抹红色,是比曾经秋日里荒原落日还要耀眼的红,这很值得我羡慕。可他们却对我投来了赞美,他们望向我的明亮眼神,充满着惊喜与敬佩。我看着他们未经风沙磨蚀的稚嫩脸庞,充满了疑惑与不解。他们抚摸着我干枯的枝干,称我为守护者。守护者吗?我枯朽瘦弱的躯体不该有如此赞誉了,可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这样的称赞。自那次相见的很多天后,他们都没再来过,但我愿意为了鲜活又可爱的生命等一等。
终于,在我的倒数第六片叶子凋落时,我等到了他们。久别重逢的欣喜在见到他们手中带着的幼苗时跃进深海,我的世界重回黑暗与窒息。我冷眼看着他们雀跃地栽下那些脆弱的树苗,如果我还枝叶蔓生,我必然会抖动我满身的树叶来表达我的愤怒,但现在我只有五片树叶了,所以我只是沉默着。
只剩三片树叶了,或许我不能看到今年春天的太阳了。至于那些树苗,我从未和他们交谈过,毕竟这个冬天太难熬了,必然悲剧的结局使我不愿开始这场对话。
我们几乎天天见面,他们来照看他们的幼树,顺便来照顾我。随着漫长时间的流逝,那种荒唐和蔑视在一次次见面中减少,取而代之的是震撼和崇敬。这片土地像是留不住生命,铺天盖地的黄沙会像巨浪一样将你淹没,厉风携着像刀锋一样的沙石刺到身上,夜晚的寒气会从任何缝隙钻进内里。树站在这里几十年了,树都知道。
但是这里留住了他们。
辽阔的荒原被纤细的树苗分成交错纵横的小路,原本孤寂的世界因为这些可爱的小生命突然热闹起来。沙土开始变得湿润,风没有了沙土的帮助也不再肆虐。
在第一棵幼苗长出嫩芽,我再次长出新叶时,我终于意识到,不是这片土地留住了他们,是他们留住了这片土地。
旭日初升,太阳从灰黄的地平线上露出,阳光穿透薄纱,照亮整片原野,今年的春天来了。(柯歆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