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英文原文里有一段丹麦王子的道白:What a piece of work is a man! How noble in reason, how infinite in faculty, in form and moving how express and admirable, in action how like an angel, in apprehension how like a god! The beauty of the world, the paragon of animals.我立马想到了朱生豪的译文:“人类是一件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译文很美,可以说,“信达雅”渗透在译文的每一个字眼之中。莎士比亚剧本三十七部,朱生豪译了三十一部。他为什么要译莎士比亚?答案是源于他对中华民族的无比热爱!
1928年,莎士比亚全集经坪内逍遥译为日文后不久,日本便有人放言,说中国是无文化的国家,“居然连老莎的译本都没有”。朱生豪闻讯后,不禁拍案而起,豪气干云地表示,自己将以中国的民族英雄为楷模,非将莎士比亚全集译成中文不可。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遂于1935年正式开笔译莎。是年朱生豪仅二十三岁。
从此以后,朱生豪与莎士比亚昕夕厮守,“闭户家居,摈绝外务”“专心一志,致力译事”“埋头伏案,握管不辍”。以近十载之力,于1944年12月译出莎剧三十一部。当他译毕第三十一部的最后一个字时,艰难地掷下手中的羊毫,猛地一声大吼:“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吾不瞑目也!”然后口吐鲜血倒地而逝,年方三十二岁。
1947年,朱生豪的莎剧译本由上海世界书局推出,1954年,又由作家出版社付梓,197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莎士比亚全集》,内收朱译三十一部剧本。朱生豪若是地下有知,肯定会含笑九泉的。
在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过程中,朱生豪的身上毋庸置疑地闪烁着一种不同凡响的精神。这种精神内涵有三。一是“长中国人的志气”。在朱生豪的心目中,凡是外国人能够做得到的,中国人也一定能够做得到,而且有可能做得更好。二是“不畏艰难困苦”。这种困苦不仅来自经济收入的低微,仅能勉强果腹;而且还来自身体的疾病,无力进行医治。但朱生豪不惧生活的贫困,不顾身体的疾病,一灯荧荧,据案披卷,未尝有片刻怠慢。三是“精益求精”。为了译好莎士比亚,他先是“首尾研诵全集至十余遍”,然后在“最大可能之范围内,保持原作之神韵;必不得已而求其次,亦必以明白晓畅之字句,忠实传达原文之意趣”。“凡遇原文中与中国语法不合之处,往往再四咀嚼,不惜全部更易原文之结构,务使作者之命意豁然呈露,不为晦涩之字句所掩蔽。”甚至“自拟为舞台上之演员,审辨语调之是否顺口,音节之是否调和”。
朱生豪秉承着这种精神翻译莎士比亚全集,赢得了人们的广泛认可和赞扬。胡适曾赞:译完《莎氏全集》者,乃一未出洋之大学生朱生豪。曹禺称朱生豪“功绩奇绝”“贡献巨大”。许国璋评朱生豪“境遇不佳而境界极高”“不同于他人也高于他人”。罗新璋赞“朱生豪算得上是近百年来可遇而不可求的莎译中之杰出者”。
朱生豪曾有词作《庆春泽》:“万里秋云,千山落日,丈夫无事萦心。莽莽长河,风高试与凭临。壮怀谁爱投荒雁,谁更听琐琐蛩音。潮深深、濯足沧流,逸兴难禁。拏云意气惊天志,笑蚁封兔窟,尘梦酣沉。我有豪情,岂绿鬓霜侵。欲挥长剑乘风去,等他年化鹤重寻。侭而今、放眼高歌,唱彻平林。”我将他的这首词反复吟咏,只觉词中的“壮怀”“豪情”便是他翻译莎士比亚的志向和决心,词中的“长剑”“高歌”便是他翻译莎士比亚的手段和策略,词中的“万里秋云”“莽莽长河”则是他翻译莎士比亚的硕果和影响,而整首词更是洋溢着一种浓浓的“朱生豪精神”。
2022年是朱生豪110周年寿辰之年,谨以此文表示对他的深切缅怀和无限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