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大学 - 《山东大学报》
说柳
作者:◆高通
早上出门,没来由连打了几个喷嚏,便思忖着春天来了,过敏性鼻炎又要犯了。说不出是花粉还是柳絮的缘故,每年的这个时候,身体都会记忆起这起卧难安的感觉,几年来各样的药物喷雾也试了不少,但都作用寥寥,倒是疫情以后,因常戴口罩,鼻炎才轻了些。
昨日翻书,看到“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东坡这诗早便晓得,但却从没仔细琢磨过。冷不丁一咂舌,才恍然大悟到是说柳絮如绵,妙啊!说起柳来,我与它结缘有二十多年了,自打小时记事起,西村门前的水库旁就生长着一株粗柳,树在岸边斜着往水上发展,它不是垂柳的品类,全没有小家碧玉的婉约,反像个粗犷的庄稼汉子。清明前后,我常爬上土柳折下几枝,摸找出没发枝桠的柳条,截取一段儿做个哨子。其实柳皮甚苦,含久了连唾沫也苦似黄连,但那时却全不在意,粗的细的哨子做成好几个,放嘴里抑扬顿挫地吹着,一下午的乐趣就有了。到了夏天,柳树高耸成荫,在水面投射成大片的光影,我跟半大的孩子到水库洗澡,常爬到柳树上纵身往下跳,如今想来,仍旧泛起波光粼粼的画面。
十来岁,故乡修路修湖开始种起柳树。跟土柳不同,栽植的都是从没见过的垂柳。我那时读到贺知章的“万条垂下绿丝绦”,便觉贺老形容的应该就是这个品类的柳。垂柳坠下的纤枝比土柳更细也更密,轻摇的样子风姿绰约,是所谓柳腰。从那以后,读书凡遇到柳,脑中便反映出垂柳而非土柳,心上想,桓温大司马慨叹“依依汉南”的是它,陶侃武昌军营里种植的是它,杨柳风前别有情的苏家小女,手里拈的也是它。
但无论是土柳还是垂柳,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察觉到它们还有飘絮的时候。现在想来,许是故乡的柳树太少,三棵两棵的柳绵散落,没等你看见,风一吹便没了踪影。成年后来济南读书,才渐渐认识了柳絮的模样:就在泉城广场的东边,护城河两侧满是垂柳,春和景明的天气里便飘散起漫天的绒花。大学几年,我甚是喜欢那儿碧柳和风的情景,只是后来惧怕柳絮对鼻子的戕害,才主动疏远了它们。但躲是躲不过的,不知哪天,就又看到团团柳絮逐对成逑,飘扬到墙根台阶下,飘落到衣服头发上。李后主说“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每读到这句诗,我就觉得不止落梅如此,柳絮更是这般。
冷静下来,又觉柳絮那柔弱无依的样子还惹人怜惜,难怪古人把相思、别离寄托到它身上。你且看,章台灞岸、钓台玉关,都有它的身影;再如周邦彦所云“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真真可怜了它们。其实,论起柳的用处,我脑中最先记起的是曾在《西村》敷衍过的大段文字,是说村里每有白事,孝子孝孙都要高举柳木哀棍恸哭流涕,还要将它们插在黄土坟头。由此可见,不止是客别玉门,就连阴阳两隔,人们都想靠它传递哀思。
也还是周美成,说“高柳春才软、冻梅寒更香”,这话说得奇特。只是,对于这个季节的我来说,不管它柳高,也不管它春软,只求那如雪如霜的柳絮,离我远一些吧。(作者系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