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才几个月,父亲就去参军了,他不仅没留下相片,连遗体也没运回故土。母亲说,父亲是跟敌军炮楼同归于尽的。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知道,母亲眼中的父亲是那么高大。虽然我从未见过父亲,可他在我心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英俊、勇敢、善解人意是我对父亲最基本的构思。
母亲整日神神叨叨,常抱着那盆杜鹃,在院里读那封泛黄的被塑料袋包裹的信。我不知道她在读什么。她会看着杜鹃发呆或傻笑,我曾问过多次,她支支吾吾两下就算了事,从未正面回应过我。
随着我慢慢长大,母亲会跟我提及她的往事,我这才明白那盆杜鹃和那封信对她的意义,我不禁为自己曾阻止她浇花的行为而感到内疚。原来那盘杜鹃花,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也是母亲最爱的花,这些年来,母亲早巳把杜鹃当作父亲,有什么事都会抱着杜鹃倾诉。
杜鹃花是蓝色的,这是村里独有的品种,只在春天的四五月开花,过了时限就会枯萎,所以春天时,母亲的话也变得最多。
父亲在打仗前请人写下一封信,过.了一个春天,信才到母亲手中,经别人读了一遍后,母亲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几十年了,信一直完好无损,母亲视若珍宝。她每天早晨都会对着杜鹃花背信的内容,从不厌烦,反而越发有味。如果说杜鹃是父亲留给母亲的精神信物,那这封信便是父亲的唯一遗物。
如今,母亲已离开我有三年,我再也听不到她那含糊不清的背信声了。我跟着丈夫也去了大城市,家里的老屋一直空着,灰尘很厚-一母亲去世后我再也没打开过老屋的门。
母亲出殡前,我把那封信平放在她的胸前,让她双手平抓着。就在那年的春天,杜鹃花开满了她的坟头,我仿佛能看见她的微笑。春暖花开之际,正是杜鹃花开的旺期。这时,我会独自来到母亲的坟前。风很柔和,我欣赏着杜鹃的蓝花瓣在风中飞舞,呢喃声自然响起,越来越大,泪水涌上我的眼眶,顺着脸颊流下。
那封信原本是母亲对父亲的寄托之物,现在,它又成了我对母亲的怀念和对父亲的幻想了。
我清晰地记得,信是这样写的:秀丽,我可能回不来了,请你照顾好杜鹃。杜鹃的父母牺牲了,我把她抱回家,她就是我们的亲女儿了。如果我死后能回到家乡,记得在我的坟前栈上杜鹃花。
杜鹃,就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