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内容

常州市吴文化研究会 - 《中吴》

伍子胥和胥河

作者:赵德明    
2021-10-01     浏览(489)     (0)

如今的芜申运河


现在但凡讲到古吴地水系,总离不开“五湖三江”之说。所谓“五湖”就是散落在江南的太湖、滆湖、长荡湖、芙蓉湖等五个湖泊;所谓“三江”是指横贯东西的三条大河,分别是北面的长江,南面的钱塘江,还有一条就是位于吴地腹地的“中江”。

历史上,“中江”曾有多个不同的名称,如“中河”“濑水”“濑河”“胥河”等,其中又以“胥河”最为流行,邑人无不以伍子胥当年曾组织开挖过此河而熟悉它。这是一条自安徽当涂入口,流经高淳、溧阳、宜兴而进入太湖并最后归入东海的河流,虽然“胥河”的水量远不及长江、钱塘江,但它的的确确也是一条东西走向并联系多支水系的河道。现在许多文献资料都普遍认定这条长达200多公里的“胥河”为当年伍子胥所开挖,因此冠以“中国最早人工开挖的运河”应该是“无可争议”的。

那么事实是否如此呢?我们首先还是先了解一下伍子胥吧。伍子胥(公元前559-484),名员,字子胥,春秋时期楚国人。公元前514年,伍子胥因其父伍奢和兄伍尚被楚平王杀害,为报家仇,他冒着极大风险,一路风餐露宿,逃到吴国国都即今天的苏州城,在参与“专诸刺王僚”的伟大壮举后,终于得到吴国新国君阖闾的认可,答应为其复仇。公元前506年,伍子胥如愿以偿,开胥溪,运兵马,进楚地,败楚兵,并掘楚平王墓,鞭尸三百,后在吴越之争中,吴王夫差听信谗言,令其自刎,从而上演一曲回肠荡气的义士复仇悲歌。

我们从时间上不难发现,伍子胥真正在吴国也就十多年时间,他可能完成挖掘长达200多公里胥河如此巨大的工程吗?


原建在胥河上的老船闸


开挖河道历来是封建王朝巩固政权、发展经济的举国大业,但也是极度耗费民财之举,故绝不会轻举妄动。开挖河道不仅劳动强度大,而且有很强的季节性,一般只能在冬季农闲时进行。如要开挖一条百公里以上的运河,其土方要以千万立方计算,可谓天文数字,没有几十年的时间并举国家全力是断不可能的。根据现有资料,春秋时期我国的政治经济中心还在黄河流域,江南尚处于不发达地区,故人口有限,越国的人数在40万,吴国可能要略多些。即使在其后700多年后的三国东吴政权,总人口也仅有100多万。西晋时毗陵所辖各县户籍大约在1万户,人口在4-6万之间。根据以上数据推算,考虑到春秋时期实际的生产力水平,伍子胥要在这段时间内完成开挖胥河的工程是难以想象的。

伍子胥伐楚需要有运河来运送兵员粮草,没有运河就寸步难行。但“吉人自有天相助”,伍子胥真的很幸运,因为在他兴师动众准备伐楚时,吴国已经有了一条可以通达“吴尾楚头”的河流。所谓“吴尾楚头”,是指春秋时期吴国和楚国的接触交界区域,其位置大致位于今天高淳的东部和溧阳的西南部。这条被当地人称作“中河”或“濑河”的大河,东出太湖,经宜兴接溧阳,过南渡后就转而向南到达这里,归入一个叫“昇平荡”的浅湖沼泽,再往南还有河流可到安徽郎溪县的梅渚镇。历史上,溧阳当地一直有“浣纱女”的故事,便是“中江”或“濑河”存在的直接见证。相传当年伍子胥好不容易逃出昭关投奔吴地,一路东躲西藏,为避追兵,曾七日未食,最后来到溧阳南渡的“濑河”边,遇到史姓女子在河边浣纱,伍子胥上前乞食,史女授以壶浆,食毕,伍子胥再三致谢并要其保密行迹,史女知其意,即抱石投河,自行灭口。伍子胥悲痛欲绝,血书其石:“尔浣纱,我乞食,我腹饱,尔投溺,十年以后,千金报德”。果然十年后,伍子胥伐楚大胜,不食其言,专程来这里,携千金相谢,得知史女一家已无人时,便在史女投水处撒下三斗“金瓜子”,后来确实不断有人觅得,听说现在溧阳博物馆里有此收藏。

唐代至德元年,应溧阳县令郑晏之请,大诗人李白曾撰有《溧阳濑水贞义女碑铭并序》的悼文并篆刻石碑,立在史贞女投河处,后石碑倒地。“文革”中,该碑却被宜兴农民收得,现存放在宜兴周王庙的碑廊中,是一件甚为珍贵的文化宝物。


据说当时史贞女投水后,曾在河中“逆流而上三里”,可见“濑河”的水量还是很大的,当地百姓甚为惊奇,这似乎有违常理。但如果对该处地势稍作分析,即可得到合理解释。春秋时期,溧阳西南部的“昇平荡”,面积曾有数十万亩之广,湖面区域就是今天溧阳的社渚、河口、河心,再加上附近安徽郎溪的梅渚等,这里地势开始升高。一般时候,“濑河”水向东流,但如遇到连续大旱,“昇平荡”干枯,“濑河”便会向西补水,因此“水无常势”,这和常州的南运河有相似之处。因此造成史贞女投水后不在原处而“逆流而上”就很正常。后来人们在史贞女(投水处)和(打捞处)分建祠庙和祭祀处,二地相隔数里,体现历史原貌。2013年,本人跟随常州资深文博专家徐伯元,专访两处遗迹,祠庙缺少香火,祭祀堂室关闭,看来不光我们这些远客稀少,当地人也不常去,真不知再过几十年,还有人记得否。

再回到正题上来,那么为何后来许多史书都记载伍子胥当时开挖过胥河,这又该作何种解释呢?本人认为这些资料记载没错,但伍子胥开挖的运河仅是溧阳和高淳交界的一小段,但就是这一小段,将“昇平荡”之水向西延伸到高淳的定埠,经过水阳江联通长江水系。具体位置是今天溧阳社渚街道(原河口乡)乘马圩村委的朱家桥村到高淳的定埠镇,长度大约在10公里左右。史书记载:伍子胥当年“调集数万民工,用三年时间开挖成功,保证运兵需要”。根据春秋时期吴国的综合国力,这是有可能做到的,故有一定的可信度。

这一段运河当时曾被称作“胥溪”,虽然河道不长,却沟通了苏南水系和长江水系,自此,吴地的船只可以通过濑河、胥溪进入高淳的定埠镇再经固城湖、石臼湖,就可在安徽的当涂进入长江,其历史作用十分深远。

由此可见,并不是古人记载有误,而是后人的解释有偏颇。将原来仅仅数十公里的胥溪无限扩大,变成整个胥河都归入伍子胥的“功劳”中,如伍子胥再世的话,可能要“受宠若惊”了。

最近有人在观察地势后指出,既然濑河的源头已经到达安徽省朗溪县的梅渚镇,为何伍子胥不直接从这里向南开挖呢,梅渚镇到皖南的南漪湖也就十公里左右,从这里也可以接通水阳江直抵长江的。但专家通过缜密分析后一致认为,当时安徽的梅渚一带已经是楚国的区域,如果伍子胥在此地开挖运河定会泄露军情,故不可行,这或有一定道理。但本人认为,胥溪和梅渚其实相距并不远,也就十多公里,数万民工在此开挖胥溪是不可能做到保密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胥溪最短,地势低洼,工程量相对较小,是最可能在数三年内能够完成的工程。

在所有的史书记载中,都无一例外将伍子胥开挖胥溪的唯一出发点就是伐楚运兵之用,军事目的性很强,这在古代运河史上是极少见的。当然这也意味着伍子胥开挖胥溪是仓促进行,急于求成的,不会顾及到诸多水利综合要素,如常年水位高低、水量大小、流速快慢对航行、灌溉的影响等等。因此虽然胥溪开挖后,苏南腹地可以充分享受到长江丰沛水源的便利恩泽,加强了皖南和吴地的互动联系,促进了文化和物资交流,造就高淳、东坝、定埠等一批城镇的兴起,作用不可谓不大矣。但任何事物都是福祸相倚的,在得水之便的同时也有深受水患的一面,航行时要通畅,水涝时要堵截,此事历来难以两全。在随后漫长的岁月中,在高淳定埠到东坝的胥河上,一


直反复建坝造闸,屡兴屡废,争执不断,隐患多多。每年的长江洪峰都可能乘势夺河而下,成为苏南大地上的一把随时会掉下的“利剑”。常武地区民间的“东坝一倒,性命难保”之说,绝不是“空穴来风”。根据数据,长江洪峰时,东坝水位会超过11米,而常武地区河道的警戒水位仅为4.3米,水位相差将近7米,如果胥河坝溃倾泻,则本邑必遭大灾。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曾发生东坝被当地圩区农民掘溃而导致常、锡、苏地区的重大水灾。次年清廷不得不再次重建东坝,为保永久,改用花岗石、麻石、青石砌筑,用银竟达18000两,可谓固若金汤,但此后航道彻底断流。新中国成立后,由于管理得当,东坝始终平安无事。1958年夏季,溧阳、宜兴一带旱情严重,江苏省政府决定开挖东坝,引水抗旱,确保丰收。后在下游十公里的下坝,另建茅东船闸,2001年,又在附近新建功能更为先进的水闸,成为苏南一项水利明星工程。

如今的胥河隐藏巨大的物流商机,有人曾比喻长江航道像是一张弓的弓背,而“胥河”则是弓弦。从安徽芜湖到上海的货运距离,胥河较长江相比,可以减少一百多公里,而且内河航行风浪较小,安全可靠。进入新世纪,国家交通部就开始实施对胥河的利用改造,启动了“芜(湖)申(上海)运河”工程,全长270公里,按照三级航道标准,可通行1000吨级的大船。在江苏境内,主要是对高淳和溧阳境内原胥河河道进行放宽加深,如今“芜申运河”已经成为江南大地上又一条”黄金水道”,也成为昔日“胥河”的新名称。

(作者为常州市运河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