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到你了。
孩童模样的你轻轻地从窗前走过,目不斜视。我猜,你又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了,对外面的种种喧嚣和嘈杂毫无察觉。
我就这么看着你向前走去,稀薄的雾霭渐渐朦胧了你瘦小而青涩的身影,也覆没了你暗藏在心里不能表达的尖锐而结实的情感。
小孩,我去了你的学校。
天色已晚,你就在操场前站着,背后是血染一般的枫树林。沾满灰尘的书包松垮地挽在手臂上,脏兮兮的手指只是无意识地搅紧白色校服的一角,又倏然放开,留下土灰灰的印子。你随意地站在那里,像是被丢弃在草丛里东倒西歪、无人问津的破旧小件雕塑。
五月半的树荫里,时而被风掀起的破碎光亮划过你低垂的面颊,就如同你的心绪,简单至极又纠结万分。我低下头,长叹出声,而你正好抬起头,目光穿过薄薄障尘望向别处。远远的地方,喧嚣渐渐多了起来。
我去了后街那条三角巷子。
斜斜的阳光越过窄窄的巷口泼洒在高高的草地上。裸露出的半截玻璃瓶子折射着透明的七色光,黑白报纸的碎片散落了一地,诉说着深墙大院与各色脸庞间的种种秘闻。你蹲在阴暗的墙脚里,小心地用树枝拨弄着泥土里的碎石子儿。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呼喊着你的名字。你应了一声,猛地回过头,眼眸里闪烁着惊喜。你起身跑向了声音,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后街的拐角处,被脚步蹚起的尘埃悠悠落下。街屋后窗传来的洗衣粉味儿混着些泥土的腥气,在阳光下慢慢发酵,溢满整条后街。
我看着孩童游戏的身影哑然失笑,陈皮糖的酸甜味儿悄悄在唇齿间弥漫开来,一如童年的味道。
下雨了,小孩。
我打起伞来,穿过露天天井,见你坐在门前,看着屋檐下的雨帘静静出神。少年单薄的肩胛微微耸起,双腿垂在湿漉漉的雨里摇晃着。脚底漂过一个个鼓起的水泡,飞溅起的水花打在了不慌不忙爬过的癞蛤蟆身上,藏在树叶底下的蝉嚣叫着,似乎在与热烈的盛夏对峙。你不理它们,少年的心事在心头翻涌着,如同这盛夏的云蒸霞蔚。
当我扬起伞看看前面,天已经亮起来。有光从阴云破裂处透出,雨停了。
该走了。
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道别,小时候的我。但你还是得回到记忆深处,时光不能再次重来,我也不能决然离开。
那就再见吧,小孩,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