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没等到满树杏花开,不过那零星的几朵,也算是为我唱了不成曲调的骊歌,离开时,忍不住回头望,微风轻拂,杏花飞扬,是在与我告别吗?有些许不舍,难道是不舍这棵杏树吗?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将杏花摘下来去卖,听起来风雅至极。那点点的细蕊,莹白的花瓣,错落地衬在粗砺或柔嫩的枝条上,深绿衫子的姑娘,撑把伞,走在青石的小巷,腰间的玉佩随着衣袂摇晃,头上的步摇叮咚作响,从扁担里拿起一枝杏花,握在手中,插在发髻上,这是专属江南的风雅,也是仅藏笔墨里无法洇开的工笔画,那一枝杏花就在画里陪着那红墙青瓦、小桥人家。
不舍这棵杏树,也不舍这满树杏花。因为它曾陪伴我度过了一段艰难时光,那个寒冷的冬天,每天天刚亮,树下的秋千上,我就在那里背英语单词,背了又忘,感觉人生好像没有尽头。但是慢慢地,光秃秃的杏树长出红色的花苞,从一朵、两朵、三朵,一直到满树花开。那时伴着月影,抬头是清澈天空,低头是温柔月光,秋千荡起就能看见太阳在群山中升起,天那边的云霞,飘落的杏花,还有未及消散的月光,在那个清晨让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最冷的冬天过去了。母亲常说,家中的杏树笨,每每与人提起,亦是以笨杏树称之。邻居与我家同年植树,它却晚了三年结果,而且果子又小又酸,父亲碍于面子想锯掉,又始终下不了决心。又过了几年,它好像知道自己让父亲失了脸面,突然出现大丰收,连杏仁都变得香醇,母亲炒了杏仁茶,分送四邻,与宾客欢。
以前杏花开时,一家人欢聚在树下打扑克,吵吵闹闹,倒也俗得精巧,杏花扑扑簌簌地落在桌上,日子也不紧不慢肆意流淌。如今外出求学,外出工作,那样欢聚的日子变得愈加奢侈,还记得父亲说,若不是上午栽了这棵杏树,下午你妈就生了你,我早把这笨杏树锯掉了。原来是这样,还真是一棵笨杏树呢。
《胭脂盆地》中有这样一句话:若我看倦了风景,走倦了路,你是否愿意变成酒色的石头,让我把余生都靠一靠?什么才算是酒色的石头呢?倒不如种一棵树,杏树也好,梨树也罢,春枝花满就在树下摆张桌子,爸爸喝口小酒,妈妈侍弄花草,娃娃咿咿呀呀地唱童谣,不悔此生来路,不倦此生归途。
那时杏影蹁跹,可真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