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风用荒诞折射现实,用喜剧写尽悲哀。电影《钢的琴》以90年代东北老工业区为背景,讲述了下岗工人陈桂林为了争得女儿抚养权,召回落魄市井的老工友,开始了一场不可思议的造琴大业,揭示了上世纪末工人阶级面临失业问题的困难处境。
电影中音乐的多维交织表现人物的失意落寞和钢铁时代的辉煌不再。影片开头中陈桂林和工友们失业了,在葬礼上演奏着《三套车》,凄婉悲伤的歌曲表面上是当时葬礼的哀乐,其实背后更深的含义是国企改革大潮中他们下岗了,是对他们自己命运的一种悲哀写照。在造琴过程中,作为背景音乐的俄国歌曲形成催人奋进的氛围感,配合着破烂工厂的画面,有一种强大的反差衬托,也像是主人公和他的工友们心境的一种诉说,是工人们对过去辉煌的回忆与眷恋。在表现失意失落乃至失败的画面时,影片往往用声画分离的艺术效果来达到哀而不伤的情感渲染,这也隐隐表现出导演对于钢铁时代落幕的感伤与对工人阶级的尊重、歌颂。
音乐在影片中起到叙事与暗示的作用。叙事方面有一个典型的例子,便是陈桂林在偷琴失败后的被捕过程中,影片没有直接给出陈桂林被抓捕的画面,而是用ー个心理蒙太奇和音乐搭配,他在雪景中独奏《致爱丽丝》,这种浪漫化的拍摄方式是陈桂林复杂心境的表现, 这时音乐就起到叙事的作用——偷琴是失败的, 陈桂林个人的抗争是无力的。而暗示作用的典型例子便是对“超级玛丽”音乐的应用。在陈桂林为女儿造纸钢琴的情节中,超级玛丽的背景音乐暗示了陈桂林面临的困境宛如闯关游戏,而在“超级玛丽”音乐终结声响起时,暗示着陈桂林决定放弃抚养权,这种大量内心情感的转变都是通过音乐来传达的。这种艺术手法丰富了电影趣味性,同时也给了观众隐藏的信息,提升了电影的可看性,也深化了时代命运下个人反抗的无力感。
影片中带有东北地区色彩的方言频繁岀现。在陈桂林骑着摩托车载着父亲的那场戏中,他一句“她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不劳而获的日子”,体现的是家庭破碎的悲伤,和时代更迭的无奈。他与小菊之间关系的更改,恰恰对应着他与这个时代进程的错位。在他看来,那种生活不幸福,因为它体会不到劳动带来的快乐。在破旧工厂造琴时一句“我们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创造困难还要上。”是众人在工厂这样ー个微型乌托邦中的最深感情寄托。对于东北老工业区没落和个人下岗的这种悲伤情感,影片用大量歌舞元素来表现,这样的精神抚慰更能体现出一种实际的人文关怀,其功能就相当于几个哥们喝一顿大酒,遥望一下当年的意气风发和志得意满,然后回家睡个舒坦的囫囵觉,第二天起来各自继续面对当下的生活……只有这些真正在困境中挣扎求存的人才知道,这片刻的超脱对自己有多么重要;知道了这些才能真正读懂当他们高唱《怀念战友》时脸上的忘我和陶醉,才会知道那两个面临拆毁的烟囱对于他们到底意味着什么,电影就是在为我们再造和捕捉这些转瞬即逝的真实。
《钢的琴》宛如上世纪的东欧电影,如捷克的《柯利亚》、前南斯拉夫的《爸爸出差时》、《我与铁托》等,都是用一个温情故事来折射社会巨变之下的心理动荡,而且片中大量运用前苏联和俄罗斯各个时期的流行歌曲作为配乐和有源音乐,更是突出了这种心境。可贵的是,影片在涉及到有关怀旧的惆怅和现实的无奈这些情绪处理时,避免了廉价的煽情,而是用黑色幽默的手段来化解掉影片本应有的沉重和感伤。
《钢的琴》骨子里有一点契诃夫喜剧的味道,在他们荒唐得让人忍不住发笑的同时,你根本不忍心去嘲讽他们。因此,它在时代精神表达上的缺憾才让人倍感惋惜。它让我想起了一句话,“追不上时代,也要热情地继续”。
时代变迁是ー场莫之能御的洪流,在影片轻松幽默的外壳下,真正的内核却是悲伤的。影片诠释了东北老工业区没落和个人下岗的这种悲伤情感,陈桂林竭尽一切力气招兵买马,与其说是来完成女儿的梦想,不如说这其实是他自己的梦想,是他对于往昔时代的追忆。他们象征着那个滚烫炽热的钢铁时代,他们在钢琴造好后的舞蹈场面也象征着那个年代工人对劳动工作的热情,象征着他们曾经的蓬勃生命力。导演用荒诞的喜剧色彩,表达这个钢铁时代落幕下工人们无力的抗争,用乐观的方式诉说这ー变革的悲伤。《钢的琴》代表的是工人们不可用物价衡量的珍贵回忆,时代命运下的无奈慰藉,以及传达了那份对工人阶级的敬意与尊重。
(作者为新闻与传播学院2020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