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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双双最朴素的布鞋,恰恰凝结着浓郁馨香、万物难代的深爱

“千层底”里的“千般爱”

作者:□艾科    
2021-03-24     浏览(70)     (0)

假期,我在老家帮母亲整理房间时,从床底下翻出来一个落满灰尘的尼龙袋。打开一看,里面净是形形色色的旧布鞋,有的鞋底已经断裂,有的鞋头有了窟窿,还有的鞋跟已磨得轻薄如纸。我正要将袋子拖到院子中央,把那些旧鞋当成破烂卖掉,却被母亲阻止了。母亲说:“这些旧鞋还有用处,不能扔!”我埋怨道:“现在想穿什么鞋,网上都能买到。你这也留着那也留着,家里到处堆的都是旧东西,看着都让人堵心。”母亲将我的埋怨视为过耳之风,她不疾不徐地弯下腰,随手从袋子里掏出一双旧布鞋说:

“这是你十岁的时候穿的,小孩的脚丫子长得太快,刚穿一年就穿不上了。”母亲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也让我想起小时候她给我做鞋的经年往事。

我依稀记得,母亲着手给我做那双黑绒布鞋,是在一个阳光融融的暮春上午。她搬出一张小八仙桌,用井水将桌面浸湿,然后找出积攒良久、无法再缝补续穿的旧衣裤,用剪刀把它们剪成块状,拼贴在小八仙桌上,接着再将用开水烫拌的面粉浆糊刷在旧布块上,并将桌子放于避阳之处阴干,直至布块干硬成型为止,母亲把这一过程称做“袼褙”。袼褙是纳鞋底与做鞋帮的重要组成部分。袼褙做好之后,母亲会根据我的脚的尺码去邻居家里借鞋样。农村的鞋样大多都是用废旧发黄的报纸剪成的,心灵手巧的妇女们能够根据脚的尺码剪出大小不等的鞋样来。母亲天生有一双慧眼,她打眼一瞅就知道我的双脚要穿多大尺码的鞋子。鞋样借来之后,母亲便按其大小裁剪袼褙。等这些基础工作做好以后,最繁重的环节也随之而来。

母亲会根据鞋样大小先将用来做鞋底的袼褙裁叠数层,再于叠合数层的袼褙外面包裹一层白洋布,然后把顶针戴在中指上开始纳鞋底。由于做鞋底的袼褙又厚又硬,母亲必须使用大号衣针才能完成纳鞋底工序。在每纳一针之前,母亲都会将针尖放于发丝与头皮相接处轻轻摩擦,借助头油的润滑作用将针尖插进鞋底表层,再用顶针顶住针尾用力将针穿入鞋底,然后用针拔子夹住露出鞋底的针头,最后用力将针与线完全拔出。我小时候调皮贪玩,穿鞋犹如翻书一般,所以母亲总是尽最大努力将鞋底做得厚实耐磨一些。母亲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纳着“千层底”,在黄昏的余晖里忍着针尖刺破手指的疼痛为我做鞋帮,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真情暖意。衣针在她手里犹如画笔,能给我的童年时光绣出一片温暖的花园。熬了几个时日将鞋底鞋帮做好之后,母亲的手指上也被针尖扎了数不清的伤痕。我穿上新布鞋,绵软又舒适,一切苦楚皆烟消云散。看着我穿上新鞋欣喜若狂的样子,母亲的脸上也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长大以后,母亲依旧会给我做鞋,只是无需再一针一线地纳鞋底了。彼时生活日渐宽裕,为了节省做鞋的时间,父亲会去集镇上购买塑料鞋底。塑料鞋底不但有着凹凸分明的防滑纹路,而且还能隔水避湿,是当时做“时尚”布鞋的标配。只是那种塑料鞋底质地生硬,极易断裂,往往一双新鞋没穿多久,鞋帮尚未破损,鞋底就被“腰斩”了。这个时候,父亲不得不按照鞋子的尺码,再去集镇购回新的塑料鞋底让母亲“嫁接”。母亲将断裂的塑料鞋底拆掉,将原鞋帮缝纳在新买回的鞋底上,这样一双布鞋就可以继续穿了。这种鞋帮坏了换鞋帮、鞋底断了换鞋底的做法,是母亲珍视并充分利用每一双鞋子的具体体现。而崇尚节约、拒绝浪费,是她通过布鞋教给我的生活真谛。再后来,乡村开始流行穿泡沫鞋底的布鞋。那种用白色泡沫材质做成的鞋底,质地柔软、轻弹舒适,拿在手里轻飘飘的,穿在脚上软乎乎的,似有踏在弹簧上的轻盈感。做泡沫鞋底的布鞋就更加省力了,泡沫鞋底用针一扎即破,母亲只需将鞋帮纳在泡沫鞋底上,一双布鞋就可大功告成。泡沫鞋底虽然绵软舒适,但是有个致命缺点,那就是穿着它走在乡村土路上抑或下地干活,鞋底易被硬物扎破,进而可能伤到脚底。为此,母亲别出心裁地在每双泡沫鞋底上添加了一层塑料鞋底,这样既能确保脚底面与上层的泡沫鞋底有个舒适的接触,又能借助下层的塑料鞋底抵御地面上坚硬物体的刺扎,可谓一举两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村里许多妇女都纷纷效仿母亲的做法,给家人缝做一双“双层”布鞋,这近乎成为乡村一景。

随着年岁的增长和物质生活的日益富足,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摈弃、遗忘了那些形形色色的布鞋。从旅游鞋、运动鞋、皮革鞋到休闲鞋,我在鞋子的更新换代中感受着生活的千变万化,却唯独将母亲做的最传统的布鞋忘到了九霄云外。而那一双双最朴素的布鞋,恰恰凝结着浓郁馨香、万物难代的深爱。不管社会节奏如何加快,我想我应该拂去心头浮华,放缓前行的脚步,在余生每一个悠闲的周末重新穿起那些布鞋,因为每一双“千层底”里都凝结着无法泯灭的“千般爱”。

想到这些,我又打开尼龙袋,开始挑选能够带回城里穿的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