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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田学院 - 《莆田学院报》

翻译

作者:□物联205陈卓骏    
2021-03-25    


编者按:

人们总企图在枯燥无味的生活中提炼些许美好,却难以发现现实原本的纯真胜过妙笔生花。囚于词藻的华丽无处脱身,忘却言语背后的心意,不知是可怜还是可悲。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对方的温柔与体贴,只不过是为自己还未被社会磨平的棱角寻找侥幸的逃避,代价又是什么呢?只愿能够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悲欢,而决绝地摒弃何事秋风悲画扇的无奈。纵使沉醉于烟雨江南,迷失在错落楼台,浪里磨难半生,焰中褪去傲气,再回望阑珊,仍见伊人携灯相守,如此安好,又有何求?下期小说期待您的来稿,来稿请寄xbwybu@163.com


“你喝一口水罢,你今天连杯子都未曾动过,我烧的水都没处倒了。”妻子又一次走到了我身边,这是她下午不知道第几次说这样的话了。“好,你放着,我会喝的。”我点着头应着,笔尖却不曾离开过纸面,倒不是我敷衍了事,实在是不愿意辜负妻子的温情,更不愿意放任灵感偷偷溜走。

雪总要说银粟,落泪多半用坠睫代替,而月亮的轨迹则一定要使用青陆二字。虽使用这些词句有些生分,但总能在感官上获得一时的愉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沉迷于这种文学改造,甚至时不时沾沾自喜,私以为认识了世间万物,私以为懂得了世间万物。

妻子总是温柔地看待我的做法,学着将事物美化,用雅称代替它们,虽经常记不清或是习惯用普通的叫法,但尽可能地顺着我的心意,哪怕对于她来说可能毫无兴趣甚至有些抵触,依然能默默地在我美化一个物品的时候,用笔记本记下来,以便下次在她念到的时候,能让我露出一瞬间的笑颜,甚至在闲暇的时候像背课文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复习。可我并不明白,甚至觉得她很笨,这么简单的东西却一次又一次念错,明显是不把它放在心上。为此我时常没好脾气地对她说话,而她也只是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她的温柔总是让我觉得自己过分,对此我总是在事后有些懊悔,想着向她道歉,却会因好面子给压了下去,不了了之。好在,她对我一直很宽容。

在某天下午的闲暇时间,我看了一部英文电影,由于字幕组的直白翻译令我极其不悦,我便向英语专业的妻子说:“我想和你一起重新为这一部电影翻译一遍。”凭借着她的英语水平加上我的文学美化,应该能够超越这平平无奇的字幕。我心里盘算得清清楚楚,于是便向妻子提出了这一要求。她好像很忙,在我望向她的几个瞬间,她都没有停下手中的笔。但还是在思考了几秒后,收起工作时的满脸严肃,看着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便继续完成她手上的工作。我自然对这愿望的实现如此轻易感到十分喜悦。愧疚的种子悄悄地萌发芽了,我似乎忘了问妻子是否愿意帮忙,也没考虑她的辛劳,每一句都像是命令,似幼儿的无理取闹。人总是这样,自私开始占据整个人的时候,便不会想着他人。只有看到妻子在厨房、餐厅、卧室来回跑来跑去,做饭做家务的同时还要完成工作任务的时候,我才有了对妻子少得可怜的关怀与心疼的感觉。只不过愧疚像阳光一样穿过了我的手,抓不住似地溜走了,企图用残留在手上的温度提醒着我,可惜就如杯水车薪一般,不足挂齿,所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很久。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一直无法理解这句话,好像是一种模棱两可的感觉,当秋风来的时候,或许我正蜷缩于火炉旁,感慨着火焰的温暖,而不会去想秋扇的典故吧。

事出偶然,人生永远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完成翻译,她就患了一场大病,因及时发现,才脱离了生命危险。做手术那天,她看着满脸焦虑的我,轻声对我说,有一句英文希望我能翻译得好,等她出院后便会告诉我。我正处于对文学痴迷的时间,即便是妻子即将进入手术室,我也在焦急与担忧中,从夹缝中挤出了一点喜悦与期待。这份期待,从妻子一人身上,分出了一点到了她要告诉我的那句话上。想到或者回忆起关于妻子的一些方面,为此我似乎没有那么焦虑了,也很容易就度过了那段时间,而我每次忍不住追问的时候,那时的她总是将手指放在自己苍白的嘴唇上,然后微笑地看着我柔声地说:“别着急,会告诉你的。”于是凭着这句话,我过了一段很长而又很短的时间。妻子出院的那一天一切都很平常,没有我想象的欣喜与激动,她虽保住了生命,但不幸的是,她失去了她的声音,她再也不能说话了。

我突然消沉了下来,只剩满满的愧疚与懊悔。自己永远顾着自己的想法却忽视了妻子的感受。我不禁想起了那段我没给她好脸色的时光,仿佛一个婴儿不断消磨她的耐心,不断索取那些本不该索取的东西,而她却一遍又一遍地安抚我,牺牲自己的时间与精力。于是我选择丢弃了所谓的文学,全身心地投入到照顾妻子当中。我不再刻意去花心思描述那些事物,也不追求所谓雅称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远远没有比陪伴妻子更重要。

她总归是敏感的。有一天,在她擦拭瓶子的时候,突然走向书房拿出纸笔,几笔落成便递到了我的手中,上面写着:“不要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我愣住了,怕她担心,很快回答:“我只是三分钟热度罢了,不用在意。”虽然这句话是为了让妻子安心,但我分明看到她情绪低落了几分。而我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是自己过分解读了,可能妻子只是累了罢了。

后来,我经常与妻子一同去散步,一同去赏景。她时常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所见所闻,并且强行使用一些文学语句进行修饰美化,我不能理解,却也顺她心意笑着点点头,而这时我又分明看到她开心了几分,一次两次可能是错觉,但久了总觉哪里不对。在我想这件事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下午,妻子找我一起喝下午茶,一开始只是在纸上聊聊家常,聊聊感想。突然她在纸上写了一句话:“你还愿意翻译我想告诉你的那句英语吗?”我突然猛地一惊,在妻子失去声音后,我完全忘记了这件事,而这件事妻子却记了如此之久。我看了一眼妻子,她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当然愿意啊,是哪一句呢?”我缓过神来,在纸上作了回复。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愿意翻译了呢,那你看好哦!”

原来情绪低落几分,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心向死灰走近了几步。

一直以来,我总将一切想得理所当然,我理应热爱我的兴趣,而我的妻子则理应爱我。在她失去声音后,我以为放下兴趣便是对她最好的补偿。在我提及放弃的时候,妻子那黯淡的眼神本应使我警醒,而我却仍执迷不悟。才想起来自己所谓的表达爱,过分得冠冕堂皇,过分得无可救药。我所谓的灵感来源,一直都是妻子,她的爱、她的体贴与关心、她的善良与耐心,这不应该是囚困于纸墨上的文字,更多的是与她的点点滴滴。若还有机会我可能就不会说我不热爱文学,也不会对妻子如此严苛。

无论如何,我只愿再爱她一次,这一次的感情,由我们说了算,而非词句所能提,非乐章所能奏。

“嗯。”我收起万千思绪,只写下这一字,写得很快,却好像过了很久一样。

“I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

我很快想了一下,这貌似就是一首歌的名字,它的译名本来就足以美了。

“爱你在心口难开。”于是我直接写下了这句话。

“不对哦,你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我轻轻抬起头,妻子正看着我。我看着她的眼睛,却只看到了我自己。

那才是这句话的翻译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