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每每看见莉姨都是优雅的,她脚上的细跟皮鞋总是被保养得很好,衣着则更为精致些。夏天,雪纺的纱裙配上藤编的遮阳帽,一条细细的项链缠在她光洁的颈上。到了肃杀的季节,她便换上卡其色的针织衫和毛呢长裙,再按着心情配上心爱的毛衣链。若等天再冷一点,她就套一件素色的大衣在外面,用衣带在腰间扎上一个好看的蝴蝶结,好像随时要去赴一场茶话会一般。
从前莉姨身边总跟着一个和她一样精致的小女孩儿。莉姨去买菜带着她,去逛街带着她,各色的聚会也带着她。小女孩儿像一团棉花糖一样乖巧地靠着莉姨,那是莉姨唯一的小女儿。莉姨每天早上都给女儿扎各种各样好看的小辫子,再绑上漂亮的头绳,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眼馋得很。
可不知从哪天起,小女孩儿开始抗拒莉姨扎的小辫子了,那些粉色的蓬蓬裙她也不再穿了,只喜欢一个人呆在卧室里看着手机发笑。莉姨便一个人买菜,一个人逛街,一个人赴宴。
后来莉姨在小区旁边的巷子里开了间花店,还卖奶茶、现磨的咖啡和自己烤的点心。花店的花插在做旧的铁桶里,米白的、沙绿的、靛青的铁桶整齐地排在地面的木架上,绿萝这些常青的藤蔓则从高处的木架上垂下来,奶茶的甜味儿、咖啡的香味儿和甜点的奶香在空气里交织着。
小城里这样的店不多,所以莉姨的店总是很讨小女孩儿的欢心。莉姨身边又开始围着小女孩儿了,今天是穿着漂亮衣服的小女孩儿,明天是扎着漂亮辫子的小女孩儿,后天又有踩着漂亮的发亮的黑色皮鞋的小女孩儿。
放假的日子里有时候莉姨一个人在店里会忙不过来,她不再日日穿她的高跟鞋了,几个熟客问她怎么不叫她家小女孩儿来帮帮忙,莉姨顿了顿,微微笑一下,然后说:“她功课好,忙!在家学习呢。”
莉姨通常九点结束营业,然后把店里留着坚果碎的盘子、沾着奶香和咖啡香的杯子以及有些凌乱的椅子处理好。走出店门之前,她会顺手打开门口的灯箱,再把店里的灯熄掉,最后给玻璃门上锁。
九点的天空已经变得很黯淡,花店门口小栅栏里种着的白色蔷薇在月色下被风吹拂着、摇曳着,这条不太繁华的街道上,只有莉姨店门的小灯箱散着微光,照着莉姨漂亮的小店,照着栅栏里摇曳的白色蔷薇。
莉姨也不是从来都和颜悦色的。她的小女孩上高中是要寄宿的,通常在某日的下午回到家休息,第三天晚上返校。假期里莉姨每顿饭总是准备得很丰盛,对女儿也是温温柔柔的,可每到了女儿要返校的那个下午,莉姨就看什么都不太顺心了。丈夫没有整齐放在门口的鞋让她生气,女儿不急不慢收拾行李的态度让她生气,女儿收拾好行李提前返校也让她生气,好像全世界都在和她过意不去。为此,女儿总是在返校前和她赌气,小女孩儿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返校前总是要被莉姨数落一番,难道把前几天的和谐一直维系着,给彼此留一个好的念想不好吗?直到小女孩上大学了,莉姨送她去学校,小女孩和莉姨也没有逃过这个奇怪的循环。
莉姨从学校回来后仍重复着以前日子,只是那些她心爱的高跟鞋、项链似乎正在被遗忘着。小女孩的日子则不同了,身边的东西都是全新的,教官说踢正步中间要停顿,她笑着;同学说食堂的冰淇淋好吃,她笑着;后来课堂上老师说你们要细细品味生活,她还是笑着;老师又说到了朱自清,说到了《背影》。老师说,那些你们最熟悉的人在你们成长的过程中对你们态度的微妙变化,可能是言语上的,可能是行为上的,别人看不出来,只有你可以感觉到。只能是你,换了谁都不行,你要细细品味。小女孩不笑了,她想着那个奇怪的循环,落泪了。
几天后的普通夜晚,莉姨照常锁上了门,转身看见她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说:“请问你看见一位优雅的蔷薇女士了吗?我来接她回家。”
今夜月色很美,莉姨身边倚着一团棉花糖,栅栏边那株摇曳的白色蔷薇长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