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每次打小巷穿过,总会看到卖荸荠的。水灵灵的荸荠,紫红如釉,宛若儿时的大算盘珠子,叠罗汉似地堆于柳筐,诱得人口舌生津。
自打小,我在湖乡长大。村里人家,尤爱种荸荠,在稻畦一角,种上几行,一到秋天,就有不小的收获。食荸荠,是一乐,而采荸荠,更是一乐。放了寒假,我最高兴的事,就是扛着铁锹、提着篮儿,去田里挖荸荠。
冬日湖野,清苍萧疏,日光微曛。枯了的荸荠叶子,状若老葱,又长又细又圆,叶子里是空心的,分成一格一格。它们齐刷刷地匐在田里,被风疏理得呈一边倒。当弓下身子,用手一?,哔哔哔直响,仿佛有一股电流,酥麻麻地自手掌传至心上。
汪曾祺笔下的采荸荠,是在秋后,天气较为暖和,尽可绾起裤子下田踩取,“赤了脚,在凉浸浸滑滑溜的泥里踩着,———哎,一个硬疙瘩!伸手下去,一个红紫红紫的荸荠。”可眼下天寒,最好用锹挖。
“嚓”,一锹下去,将青泥翻至一边,嘿!小家伙就露形了,俏皮又可爱,“小辫朝天红线扎,分明一只小荸荠”,赶紧将锹丢在一旁,用手掰开泥巴,只见里面珠圆玉润,藏了不少,让人怦然心跳,眉开眼笑。
新采的荸荠,有一种沁人的清香,经不住诱惑,顺手将荸荠在衣袖上蹭了蹭,拔去尖尖嫩嫩的小芽,一口咬下去,只觉一缕汁液弥漫开来,凉丝丝,甜脆脆,香润润,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味道鲜美,胜过水果。
拎了满满一篮子荸荠,迎着炊烟走回家,将篮子挂在屋檐下。要吃,就去篮子里抓一把。一时吃不完的荸荠,在露天放久了,就会成为风荸荠。风干后的荸荠,仿佛霜打似的,变得蔫软,却比以前更甜。上世纪四十年代初,萧红去鲁迅家聊天。许广平指着吊着的筐子说,那里边的荸荠都是风干了的,极甜。可见,鲁迅也喜食风荸荠。
荸荠除了生吃,还有熟食,食法多样。我印象最深的,要数拔丝荸荠。小时候,村里嫁娶,这盘菜肴一定少不了。当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拔丝荸荠被端上桌,红艳艳、扁圆圆、亮晶晶、香喷喷,流光溢彩,很是喜庆,撩得人的眼睛也同样放光。最先向盘中伸筷子的,当数小孩。将荸荠从盘里拔起,立即牵出一根根红亮亮的丝儿,越拔越长,越拔越细,饶有情趣,徒增了喜闹气氛,令所有人欢欢喜喜。咬上一口,外酥里糯,香甜可口,回味无穷。
荸荠还是一味中药。《食疗本草》云:“荸荠,下丹石,消风毒,除胸中实热气。可作粉食。明耳目,止渴,消疸黄。”过年了,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于炉上坐一壶水,壶里丢一捧洗净的荸荠,咕嘟咕嘟,待水沸后,注入盏里,就是荸荠茶。饮了,可以消积食,化荤腥,清肺润喉,让身心倍添轻松。煮熟的荸荠,渍了一层蜜黄,肉如荔枝,深夜读书食之,味比秋梨。
天寒了,我真想回一趟老家,挖一篮荸荠,以慰乡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