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瞥见枝头零落的黄叶时,我才意识到,秋天早已来了,而这使我欣喜莫名。因为在我此前所生活的许多年里,春秋一闪而逝,冬季漫长单调,再加上光阴的快速流转,我曾一度以为自己失去了感受季节变化的能力。而现在,秋来了。
秋天的大多数时间里,太阳只待在离地面很远的高空,云层很薄。太阳的光热烈地扑向大地时,也没有了夏日火一般的炙烤感,只是暖暖的,暖暖地拥抱一切。这样的日子,有着平静的美感,但孤独也如影随形,为求慰藉,我常出去走走。
我的出走,不喜欢大路,因为那毫无新意。大路上只有匆匆的汽车和更匆匆的过客,不知名的小径才是我的所爱。在这样的小路上,你从不会知道下一个转角之后,会有着怎样的惊喜,而这正是我所期待的。
为了寻求冒险的快感,有时我甚至会突然偏离路径,全凭双腿的本能迈动向前走。自然,这样做也偶尔会行至无路,但这有什么要紧,我们做的事,一定都要有意义吗?何况无意义未必就无趣。况且我知道,多数时候,我是对的。正如我此刻正走着的这条没有路的路,便使我渴望着惊喜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是在沿着一条窄窄的土路走了几分钟后突然转向的。我拨开路边一人多高的枯黄草丛,试探着走了几分钟,然后,眼前出现了一片白杨林。
白杨林远离主路,也远离小路,又有很多杂草围着,因此鲜有人至,但毕竟我还是寻来了。这应是难以捉摸的缘分,安排我们相遇,像命中注定的恋人。
林间厚厚地积了几层黄叶,在秋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柔和温暖的金色光芒,像是对我的召唤。
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要迈入林间,想要自私地享受走过整片林地的快感了。幸好,对于自然我还心存敬畏。于是,我及时地停下了。我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使白杨树头正欢唱着的喜鹊突然噤了声,并警惕地盯着我。我发誓,我无意冒犯,我甚至有一点悔恨了。我早该想到树林是林间生灵的领地,我的冒然闯入无异于一场入侵。
恭谨一些总是好的,因此,我得到了回应。喜鹊们不再盯着我,又继续自己的欢乐了。这使我明白,我获得了进入林中的许可。然后,我坦然地向前迈进。
林子不大,却有一条浅溪穿林而过。我踩着松软的落叶漫步到水边,寻到一块青石,坐下。
风吹过,有些微凉意。白杨已经稀疏的黄叶随之沙沙作响,纷纷跳下枝桠,围绕着母根安睡。我低下头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有好几只黄褐色的小蚂蚁爬到了我的鞋子和裤脚上。我没有去抖落他们,它们一定是将我当成了一片很大的落叶或是一块大石头了。它们将我视作林中的一份子,这使我感到莫大的欣喜与荣耀。
我又看到一只千足虫,它悄悄地爬上了我脚边的落叶,这是它的食物之一。说实话,刚看到它的时候,我真的给吓了一跳,因为千足虫的样子实在难以让我觉得可爱。它大概有两三厘米长,头部有短短的两根触角,暗褐色的躯干两侧有着密密麻麻的赤黄色步肢,它因此得名。我给吓了一跳,但很快,我明白了它主动接近的善意。作为这里的主人之一,它原谅了我以貌取人的失礼,并且接纳我。为此,我深感愧疚。
北方的秋日,最多的鸟是麻雀。它们总是呼啦啦一群群的出现,整片林子的枝桠几乎都被他们落满。它们永远有着活力,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声音远远近近地传开了,附着落木清冽的芬芳。这时,几只斑鸠飞落在离我不远的溪边饮水,然后惬意地梳理身上漂亮的翅羽,那样一份毫不矫饰的自在与顾影自怜的孤傲,使我很是为之倾心。
这林中,在我没有发现的地方,我知道,还有着很多的精灵,它们与风与树与流水与大地一起,它们有所归依。一切都使我感到安宁,一切都成为永恒,我想长留此地,却不知凭什么来皈依。
起风了,我终于还是起身。我轻轻抖落身上眷恋着我的生灵,它们属于这里,但我终将穿过来时的曲折和未知的荒芜,去寻一个安放动荡灵魂的宿地。而这,正是我出走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