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词:罗城是个美丽的地方,文化渊源深厚,风景更加秀丽。去过的人都说好,没去的人都想去看看。《哆啰是个什么岭》,给了我们想去看看和了解哆啰岭的魔力。这魔力是什么,它与罗城有关。
一
毫无疑问,哆啰岭不是世界的中心,也不是罗城县城的中心。但放在以前,它绝对是县城三街的孩子念念不忘的乐园之一。在街上高呼一声“去哆啰岭耍啰!”估计跟着往岭上跑的能有半街的孩子。在别的地方找不到自己的孩子,父母们第一时间就会到岭脚下呼唤,一唤也多会有回应。“三街”是县城东门镇的东西街、永宁街、永乐街。东西街离哆啰岭远些,永乐街就在哆啰岭脚下,夹在东西街和永乐街之间的是永宁街。
小时候,随父母搬了几次家,每一次都会离哆啰岭更近一些。最后父母把家安定在凤凰山脚下,哆啰岭就被放到了眼前,避都避不开了。开门见山,再则见岭。那些在三街的长弄短巷中长大的孩子都会在哆啰岭上渡过童年、少年的部分时光。
诗人李白说,“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我朝夕与哆啰岭相见,早就不相厌了。与父母在哆啰岭下白帝庙旁赁屋而居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到岭下的公厕方便,白日里更是无数次的和小伙伴们到岭上玩耍。哆啰岭对于我,对于三街的孩子,像是一个沉默的朋友,它包容我们在岭上所做的一切。
三街上长大的孩子,哆啰岭会是他们攀爬的第一个山岭,至于第二个,可能是凤凰山,红珠山,也可能是金鸡山,狮子山。哆啰岭东西北三面陡峭,且有民房靠山修建,无路可登。只有南面坡势稍缓,县城自来水厂巨大的引水铁管在南坡依势铺设把水抽进岭上的蓄水池。南坡因为开采石料,中间部分凹进了一大块,如果能站在高处看,比如到凤凰山顶上看,哆啰岭就像一把巨大的太师椅。建在岭上的水池像是椅子的头靠。大水池前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平台,是很多游戏的孩子在岭上的集结地。孩子们在那分配游戏角色,议定游戏规则,然后四散开来进行游戏。岭下是居民的菜地,菜地大小不一、形状多样,都是岭下的街坊依地势开荒而成。种的是葱蒜、辣椒西红柿、青菜南瓜豆角等等。在那个年代这样的菜地真能给家里帮不少忙。浇菜的水就取自岭上的引水管。从岭脚铺设而上的水管有几处渗漏的地方,在渗漏之处就地势挖一个小坑接水,早晚浇菜的水就有了。种菜、浇水是大人操心的事。小孩子们到哆啰岭除了玩,没其他事。上岭的路有三条,左右两边的斜坡攀爬而上比较容易。最刺激的是爬着引水的铁管上岭,路程短,有一定的危险。敢从这里上岭的孩子往往都能赢得其他孩子的敬仰。岭上草多树杂,有坑有洞,最适合玩打仗的游戏“中国美国”,游戏的孩子分成两队,一队扮中国兵,一队演美国兵。各自拿着自制的玩具枪或是木棍模仿电影里的战争让哆啰岭变成了“战场”,一时间岭上岭下都是“哒、哒、哒……冲啊、缴枪不杀”的喊叫声。打仗的游戏是男孩子专属,“蒙蒙躲”(捉迷藏)就不分男女了。岭上地势开阔,杂草灌木丛生,藏住二三十个人一点问题都没有。何况躲藏的人是不会怕草丛灌木丛太深的,让找的人找不到自己才更显出躲藏的人高明。玩“蒙蒙躲”时,东边的那块岩壁下倒是没人敢去。那岩壁凹进去的地方时常放着几个坛子。大人说那是金坛,装的是死人的骸骨。谁要去碰了,会把鬼引上身的。在孩子的世界里,还有什么比鬼更令他害怕的吗?所以那地方一般都不会有人去。那时也有人到岭上烧红薯窑、竹筒饭、打架……给人感觉在哆啰岭上你能做的事很多,上岭玩耍的也不只是我们那样年纪的小孩。而离开哆啰岭,则意味着一个孩子长大成人。
哆啰岭是三街的孩子认识世界的一扇窗口,在岭上,我结识了青草,野花,蝴蝶,金龟子,高大的树木,石壁深处的苔藓,沉默或聒噪的虫类……它们给予我的,不止是乐趣。
二
在多次翻阅《罗城县志》后,我注意到哆啰岭在县城曾经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道光二十年的县志上有《罗城县全图》,小小的哆啰岭被清晰地标注;县志“地舆”一节说,哆啰岭是文笔岭,在岭上建祠祭祀,能让罗城文运昌盛。要保持罗城的好风水,哆啰岭上要多种榕树阻挡北风来袭。一句话,哆啰岭不容小觑。
风水的事情没多少人懂。哆啰岭上建文峰塔确有其事。这有县志记载,有同治十二年(1873)知县徐衡绅的《改修哆啰岭文峰塔记》为证。其实,文峰塔的修造与风水有关,与科举制的兴盛更为关切。随着明清时期人们对科举的狂热追求,文峰塔的建造盛极一时,遍布全国,又主要以南方地区尤其是东南人文兴盛之地最为集中。想来这股风气也影响到了地处南疆的罗城。风水术认为,文峰塔形似毛笔,直插云霄,有助于接纳天地灵气,能使该地文运昌盛,科考夺魁。清代的高见南在其《相宅经纂》卷二《文笔高塔方位》中云:“凡都省府州县乡村,文人不利、不发科甲者,可于甲、巽、丙、丁四方位(即东方偏东北、东南方、南方偏东南、南方偏西南)上择其吉地,立一文笔尖峰,只要高过别山,即发科甲。或于山上立文笔,或于平地建高塔,皆为文笔峰。”就是说,一个地方科举不兴,读书人难得仕进,就要想办法改下风水,变变文运。哆啰岭为文笔岭,又在县城东北隅,可说是当时最好修建文峰塔的地方。明清时期的罗城县读书人不少,也出了几个举人贡生,这和哆啰岭上的文峰塔有多少关系,没有人能说清楚。但相信有一个文峰塔在岭上耸立着,对当时的读书人会是正能量的支持。
哆啰岭上的文峰塔建于何时,县志里没记。同治十二年(1873),哆啰岭上的文峰塔再次整修,时任罗城知县徐衡绅写有《改修哆啰岭文峰塔记》记述此事,文字不多,转录于下:
哆啰岭者,城东北隅屹然独立之一岡焉。循麓石梯而上,顶方广不过三丈许,旧时屋宇焚毁无存。说者谓前人以堪舆家言培补县脉耳。考之邑志,未注哆啰之名从何而得。余自壬申春仲奉檄来斯,四五里外即睹兹岭,心窃以为倾颓若甚,而宰此土者罔加补葺也耶?及郊,有白马庙。相传邑之土神,历任先敬香,而后入郭。降舆展觐,乃瓦砾中供一女像,咨所历,鲜能知。受谒庙,如文昌、于清端祠,皆基址间望空瞻拜而已。越晤邑绅,始悉遭兵火故。前令已成文庙、城垣两事矣。遂踵续修议,而苦于民艰,莫敢强。秋,集团绅誯谕劝捐,分次送缴,不期月间,初完文昌工,次白马庙,又次则即岭。灰烬旧砖核加添补,改□年方形为八角,颜曰文峰塔。攻于九月十九日,成于十月中旬日。上层崇祀玉帝,下层奉仓、沮二贤。旧碣令圅壁中,使后之人知此塔之作未能仍旧,而将来或修志乘,庶不致漫无稽考云。劝捐者:各团团总;董事者:耆老陈宝顺,贡生任宗圣、郑其昌,生员潘其渊诸君。时同治十二年癸酉冬十月下浣之吉。知罗城县事陇西徐衡绅识(改修哆啰岭文峰塔记)。
文峰塔的形制,一般要建七层以上。哆啰岭上的塔有多高,徐衡绅没说,他只说,文峰塔为八角形,上层崇祀玉帝、下层奉仓沮二贤。玉帝不用说,“仓沮二贤”指的是传说中创造文字的仓颉、沮诵二位贤人。这多少能让我们知道文峰塔祭祀哪些神灵。不过,这个文峰塔矗立在哆啰岭上的时间也没多久。民国二十四年(1935)的县志说,“文峰塔在城北隅哆啰岭上,建置年月无考,今改为炮台。”改为炮台后的文峰塔又有怎样的命运,不得而知。1949年11月,解放罗城的战斗打响。解放军在向罗城县城进军时,一炮轰掉了在哆啰岭上的国民党守军重机枪阵地,守在县城的反动军队顿时作鸟兽散,罗城随之获得解放。哆啰岭从此作为一个符号,留存在县志和历史的书页中。
哆啰岭之名从何而来?重修文峰塔的徐衡绅也不知道。有人曾猜测它的名字由来或许与当时县城附近众多的寺庙有关。确实,仅道光年间的县志就记载罗城县城及附近有寺庙十余座,数得上名的有元帝观、白马庙、陈文公庙、刘将军庙、雷王庙、多吉寺、开元寺、天宝寺、栖鹤寺。哆啰岭上还曾出现过寿佛寺。仫佬族作家何述强先生提出“在这样的佛教文化场中,哆啰岭的命名与佛教有关,不是没有可能的。哆啰是佛语,是陀罗的异写,哆啰岭应是陀罗岭”仫佬族学者、诗人龙殿宝先生则认为,哆啰岭仫佬语称“给逢红”,意为“凤凰蛋”。哆啰岭紧邻县城主山凤凰山,其形似蛋,又似陀螺而得名。哆啰岭实为陀螺岭。
不管是陀罗岭,还是陀螺岭。在三街孩子的口中,它一直是多多岭。多多岭,多多情。
三
前面说过,旧时哆啰岭下的庙很多。岁月淘洗,现在只剩下我一直疑心如今哆啰岭下的白帝庙,就是县志里提到的元帝观。道光年间的县志记载,“道光二十一年知县万文芳募建元帝观,一名梓桐观,在东门外。”民国24年县志也说,“元帝观,一名梓桐观,在东门外,后枕哆啰岭,前接东门墟,一连三座形势雄壮,民国后作地方机关。”而白帝庙就后枕哆啰岭,藏身在永乐街中,抗战时曾是罗城县的抗日指挥部。一切都合乎县志的记载。
从我们家搬到白帝庙旁边银家的老屋住下的时候起,我就很少看到白帝庙有庙门大开的时候。它似乎忘记了自己作为一座庙的职责,在老街嘈杂的市声中散尽了香火。刚到这里住的时候,我对大门紧闭的白帝庙满怀好奇,有时也会透过白帝庙的大门门缝往里瞧,里面黑乎乎的,自然是看不到什么。后来有机会随大人进过里面一次,记得进大门左右两边是厢房,中间是大殿,大殿的左边有一个高台,像唱戏时的戏台,也像开会时的主席台,奇怪的是大殿正中应该供奉神像的神台上空无一物。要知道,在三街就是一个小小的社王婆王庙也会供奉有一块石头或是泥塑的神像,这么大的白帝庙却不供奉神像?我的疑惑在母亲那里得到了解答,母亲说,庙里原来是有神像的,“破四旧”的时候被砸烂了。那时不懂什么是“破四旧”,但知道庙里空无一物,我对白帝庙就再提不起什么兴趣。白帝庙供奉的自然是白帝。白帝,是中国古代传说中五帝之一,主管收成和丰赡,能护佑百姓平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据说,过去每年立秋后,老街的百姓都会抬出彩色泥塑的白帝爷神像出游,出游经县城的大街小巷时,家家户户鸣炮欢迎。白帝爷出游日又是每年的会亲日,因此家家亲朋盈门,一派热闹和谐气氛。可见白帝爷深受群众爱戴。破四旧竟然连这样的神像也要砸烂,实在毫无道理可言。
白帝庙是否就是元帝观?除了所处位置相似,还可以从庙里祭祀的神像找到端倪。老街里上了年纪的人说,白帝庙里供奉有真武神。而元帝庙主祀的玄天上帝即真武神的别称,民间认为玄天上帝是驱妖治病、保护孩童、鎮火之神。传其职司是把守北天门,也称其庙为北极殿。老街中有人称此庙为北帝庙或许也缘来至此。而白帝是否为北帝误传也有可能。康熙年间,清廷下令地方官春秋二祭,元帝观成为地方官员祭祀真武神的地方。聚居于罗城县的仫佬族也是祭祀真武神的民族。仫佬族大姓银姓信奉真武神,据说受到冤屈的银姓祖先在去打官司的路上,梦中得到真武神授意,打中第五面实鼓,获得了官司的胜利。银姓仫佬族人视真武神为再造恩人。中石村(银村)银姓四冬祠堂里,供奉有真武神的神像,其像脚踩龟、蛇。这和玄天上帝降伏危害人间的龟、蛇二妖,后来收伏为其左右二将的民间传说是相同的。城内老街中亦不乏从中石村迁来的银姓住户,如果他们参与了此庙的建设,那么白帝庙是元帝观可能性就更大了。不过,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哆啰岭下的庙宇叫白帝庙,还是叫元帝观或许只是不同时期的不同称谓。至于里面供奉的神,我猜测有白帝,有真武,当然还有其他诸神。这种诸神共处一殿的情况,在县城的其他寺庙也是有的,比如开元寺正殿供养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配殿里面供有孔夫子读经著述的塑像。旧时凤凰山下的多吉寺大雄宝殿供奉佛菩萨,后殿供奉壮族歌仙刘三姐。诸神皆供奉祭祀的行为,似乎说明了老街人信仰的多元。而人们供奉神,无非是祈求神的庇护,求得现世的安稳,子孙的幸福。只是仅剩一椽残屋的白帝庙,似乎连神都无法庇护了。
除了白帝庙,今天的哆啰岭脚下还有两个小小的社王庙、婆王庙。巧的是都在两棵大榕树下。两棵榕树一棵在岭的东面,一棵在岭的西南面。三百多年前,于成龙在罗城任县令的时候,他的族弟于涛任罗城县尉。于涛写有两首描述罗城风物的诗,其中有句“抱社两株榕树古,沿城一带枣花香。”描绘的就是社王庙身藏榕树之下的情景。三百多年来,有些东西依旧,有些东西消失了,隐入了历史的深处。时光如同细沙一层层落下,掩埋掉无数有形的实体。哆啰岭上的文峰塔、寿佛寺,岭下的文庙、黉宫、黉宫呇,在沙尘之下,风一吹就散了,就消失了,似乎一个时代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