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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师范学院 - 《贵州师范学院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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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0-20     浏览(61)     (0)

孤零零的一间茅草屋子住着两个人,他们的故事从13 岁的她跟在他身边开始。静谧的夏夜,他们在绿茵茵的草地上追逐蜻蜓和蝶。他抚摸着她 的发丝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自幼父母双亡,没有名字。”她低着头说。在荒疏的田野里,他为她种了一丛玫瑰,从此他给了她名字——玫。

一 缕青烟和一个给她名字的人,成为了玫这一辈子的依靠。于是,玫在他的怀里一靠就是一生。

那是一个只字不提爱情的年代。他们只有星空和太阳,田野和孩子。他抽着老烟斗,拿着算盘,也写挥斥方遒的文字。他读毛泽东语录,也背着包谷花走长长的夜路。他也频繁参加会议,还会唱简谱,但是从来没有对玫说过半句浪漫的话。

萤 火 虫 闪 闪 的 夏 夜, 村 里 的 老 老 少 少 坐 在 院 子里 的 老 槐 树 下。 他 们 拉 拉 家 常, 看 看 星 空。 有 剥 豌豆 的 老 人, 抢 白 糖 水 的 孩 子, 还 有 叽 叽 叫 着 的 小 虫子。 家 家 户 户 的 门 都 敞 开 着, 昏 黄 的 煤 油 灯 一 闪 一闪。坐在门槛边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胸 口 戴 金 黄 的 党 徽, 一 个 深 蓝 色 鸭 舌 帽, 遮 住 了 他稀 疏 的 发。 他 黝 黑 的 皮 肤 上 镶 嵌 了 一 双 炯 炯 有 神 的眼。

几个中年男人凑在他身边叫着老支书。就 是 这 样 一 个 男 人, 和 玫 在 一 起, 共 同 养 育 了

六 个 子 女。 玫 不 识 字, 也 不 懂 什 么 理 想 信 仰, 她 没有 学 过 美 术, 不 懂 得 美 学 知 识。 她 只 会 织 布, 织 出的 布 纹 路 细 腻 均 匀, 图 案 清 晰 美 观, 花 纹 精 致。 她织 出 的 凤 凰 飞 在 小 村 庄 的 上 空, 鸳 鸯 奔 向 了 汩 汩 的河流。除此之外,她就是在家做家务,带孩子,种地。

听 说 年 轻 的 他 把 玫 当 做 最 心 爱 的 姑 娘, 玫 的 嘴唇 很 厚, 手 上 布 满 老 茧, 裤 腿 一 长 一 短, 古 铜 色 的皮 肤, 身 材 臃 肿, 并 不 好 看。 每 天 基 本 上 是 在 家 里带 孩 子, 织 布, 还 有 等 他 回 来。 他 是 村 支 书, 每 天忙 完 了 村 里 的 事 儿 还 会 扛 个 锄 头 给 玫 挖 些 野 菜 来吃。 尽 管 在 经 济 不 景 气 的 年 代, 还 是 会 给 玫 买 些 白米 饭 甚 至 肉。 他 匆 匆 忙 忙 赶 回 家, 撂 下 菜 就 坐 到 了算 盘 跟 前, 写 了 一 堆 东 西 之 后, 把 几 块 钱 压 在 茶 杯下,就开会去了。

时间和流星一样,谁也不停下来。在炊烟袅袅,田间地里,一生就这么慢慢弹到了尾奏。

玫 是 我 的 奶 奶。 在 我 刚 大 学 毕 业 的 时 候, 她 患了 疾 病, 躺 在 床 上, 像 一 张 薄 薄 的 纸。 我 和 父 亲 母亲, 还 有 弟 弟 守 着 她。 这 是 我 这 么 大 第 一 次 看 到 父亲 屈 膝 跪 在 床 前。 正 如 培 根 所 说:“ 在 子 女 面 前,父 母 要 善 于 隐 藏 他 们 的 一 切 快 乐、 烦 恼 和 恐 惧。” 父 亲 安 慰 我 说:“ 奶 奶 一 定 会 好 的。” 却 在 深 夜 里把一支一又一支的烟抽了又灭。

池 塘 里 的 野 鸭 舔 着 自 己 满 身 的 伤 口, 将 生 老 病死 这 样 的 俗 套 一 起 吞 下。 那 段 日 子 父 亲 总 是 在 凌 晨三 点 的 灯 光 下 拉 着 奶 奶 的 手, 一 遍 一 遍 地 给 奶 奶 涂抹 酒 精, 给 奶 奶 喂 药, 还 有 熬 白 米 粥。 奶 奶 的 老 茧和 稀 疏 的 白 发 飘 在 万 籁 俱 寂 的 夜 里, 让 我 想 起 了 奶奶 在 村 口 眺 望 着 我 的 眼 神, 那 么 坚 定 而 又 充 满 了 爱

意。 可 惜 如 今 再 也 没 有 人 给 我 提 行 李, 也 没 有 人 跟我说“等你回来”四个字了。

想 到 这 里, 我 已 经 泪 眼 朦 胧。 而 站 在 门 口 的 爷爷,已经神志不清了,他患了老年痴呆,对奶奶叫着:“ 你 怎 么 了? 哪 里 不 舒 服 啊?” 温 馨 华 美 的 灯 光 照在 奶 奶 身 上。 爷 爷 走 进 来, 亲 昵 地 给 奶 奶 拍 裤 腿 上的 灰 尘。 他 摔 了 一 个 茶 杯, 在 床 前 哭 了 好 久。 他 们像 两 株 相 互 依 靠 的 向 日 葵, 也 是 彼 此 爱 得 最 频 繁 的灵魂。

八 月 某 一 天 的 凌 晨 三 点, 奶 奶 去 世 了, 父 亲 流泪 了, 爷 爷 靠 在 沙 发 上 抽 着 烟。 悲 伤 蔓 延 在 整 个 房间, 爷 爷 扯 着 雪 白 的 孝, 抹 着 泪 水。 这 个 时 候, 村里的老人瘪嘴念叨着爷爷年轻时候的模样。

他 曾 经 心 爱 的 姑 娘 满 负 着 儿 孙 满 堂 的 景 象, 身着盛装走入了无人造访的山丘。

46 天以后,爷爷在窗前喊着奶奶的名字。一生的 风 霜 雨 雪 化 作 一 个 字 —— 玫。 柴 米 油 盐 里 没 有 太多 的 衣 锦 还 乡, 爱 情 里 没 有 太 多 的 风 花 雪 月。 寒 冷的 秋 夜 记 录 着 四 代 人 的 苦 与 乐。 家 里 又 响 起 了 寂 静的烟花,并不代表喜庆的烟花。

深 夜 里 我 翻 开 杨 绛 先 生 的《 我 们 仨 》, 文 中 有句 话:“ 一 九 九 七 年 早 春, 阿 媛 去 世。 一 九 九 八 年岁 末, 钟 书 去 世。 就 这 么 轻 易 地 失 散 了。 现 在, 只剩 下 了 我 一 人。” 我 打 开 厨 房 的 灯, 接 了 杯 水 靠 在沙发上,桌子上的菜板和豆瓣酱都冷了。

这 两 株 向 日 葵 凋 零 后 永 远 地 依 偎 在 一 起。 多 希望 他 们 在 另 一 个 地 方, 依 然 能 在 绿 茵 茵 的 草 地 上 追逐蜻蜓和蝶。

(作者系我校 2019 届校友,安顺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