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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人生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拥有一只猫；弟弟人生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拥有一只狗。养猫养狗之争是我们一整个童年战争爆发的导火线，可每次都以妈妈出面“暴揍”我们一顿收场，始终没争出个高低。
　　直到我十八岁，到省外上大学。每次和弟弟视频通话，他总是无比夸张地嘲笑我上个大学也吃得没他好，生活没他逍遥，作业比他还多。可是最后那个一直不愿意挂电话的人，也是他。
　　我们从来不谈爱和想念，可是在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他悄悄告诉我，要给我一个惊喜。他说这话的时候，刚满十四岁生日一个月。
　　离家半年，乍然再归，只觉得这里掺着沙子的风都是亲切的。那个男孩站在候机厅外等我，瘦瘦高高，眉眼疏朗。他把那个惊喜藏在怀里的书包，捂得松了怕我发现，捂得紧了又怕惊喜变惊吓。好不容易等我站在他面前，还不等他开口，他书包里的惊喜“哦咪哦咪”地叫。
　　后来我才知道，弟弟想买猫，但是妈妈不同意，他只好把自己微薄的零花钱攒了又攒。邻居阿姨深受感动，正好自己家刚生一窝小猫，就送了一只给弟弟。可那只猫胆子小得不行，抱回来以后把家里能藏身的地方都给钻了个遍，不吃饭也不喝水，妈妈怕养不活提议送回去，弟弟硬是坚持带着小猫睡觉、吃饭。小猫终于熟悉了环境，在家里上蹿下跳，惹得重度强迫症的老母亲三天两头抱怨。
　　我们一向不知道如何向彼此表达爱意和感谢，严格来说，我们从未向对方表达过。我看着弟弟和猫，只是笑。
　　回家没多少日子，疫情爆发，不知不觉我在家已经小半年。脱离了刚回来时的滤镜，我们又回到以前打打闹闹的日子，我发现他有许多变化。不知道这是当下年轻人的通病，还是他叛逆期故意表现出的离经叛道。他急切地盼望着成年人的世界，交比自己大的朋友，做比自己年龄的成熟的事情，跟着社会上的朋友鼓吹读书无用，梦想是庸俗的，只有金钱至上。
　　可是我始终觉得他总有一天会自己想通然后成熟起来的，哪个孩子不在这个年纪有一些离经叛道的念头呢？我自己的青春期也有许多说不出口的摸索。总会好的，他会自己长大的。
　　直到猫的消失。
　　正巧那天家里有事，只留下弟弟和猫在家。往常回来总能看到小猫守在门口的可爱模样，那天却怎么也等不到它出现。我忍不住向弟弟问起小猫，可他只是口气强硬地告诉我不用瞎操心。我再三向弟弟确认猫的踪迹，他终于招架不住，告诉我他昨天没关厨房的窗户。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候我的心情，我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男孩和当初许诺要给我一个惊喜的男孩是同一个人，在窗子大开的情况下从顶楼消失的一只猫，难道不能引发他的一丝好奇？一丝怜悯？一丝愧疚？
　　我质问他，他闪躲的目光里，我只看到麻木的冷漠。
　　有个小女孩把摔下楼奄奄一息的小猫带回了家，我几经辗转，终于敲对了那对母女家的门。
　　那位阿姨虽然对我的心情感同身受，但很遗憾地告诉我，昨天女儿把小猫抱回来以后，它已经眼神涣散没有什么精神了。不久之前她们家的猫才刚刚去世，她不想女儿再见证这种别离，只能狠心让女儿把它送走，现在只有女儿知道它到底在哪，现在只能等女儿放学回家。
　　我的心像滚在油锅一样，在等待里愈发煎熬。那个眉眼疏朗的男孩，站在我面前，小心翼翼捧出书包里的小猫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那份感动还在我心头鲜活，转眼却被他目光里的冷漠冰冻，触之即刺骨。那可能是我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个小时，女孩终于回家，我从沙发上弹起来去给她开门问起它的去向，女孩径直走进卧室，小声地告诉我，小猫一直在自己床底下。
　　“我的天，你没把小猫抱出去———”女孩的妈妈声音拔得老高，“你还用新衣裳给它垫了窝？”
　　我连忙要向阿姨道歉，请她不要责怪这份善良，却看见阿姨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声音软下来：“你做得很对，妈妈为你骄傲。”
　　我看着那对母女，看着她们牵着的手，忽然之间，明白了。
　　我从小是个很内向的孩子，总是不愿意交新朋友，更不愿意向别人敞开心扉，那时候的弟弟，总是爱来招惹我，虽然每次都是被我欺负到边哭边说再也不会找我玩了，可是没多长时间就又出现在我眼前。那时候的我是敏感的，喜欢用一切尖利的东西来装点我面对世界的形状，擅长用冷漠和麻木掩盖一切慌张，可是我的心是战栗的、是迷茫的、是无助的，我渴求有一双手，牵着我给我一些力量；我渴求有一句鼓励，告诉我努力并不可笑。
　　那个时候，弟弟就是我的猫。
　　现在的弟弟，不就是当初的我自己吗？我没有看穿他用冷漠掩盖的慌张。我从来不给他鼓励，让他不敢在无心之失后大胆承认，只好一味闪躲。他知道我有多在意，所以害怕告诉我真相；我却不知道他有多愧疚，只是一味指责。
　　我最无助迷茫的日子，有他陪伴；可是他最无助迷茫的日子，我却离开了。我们都是独自长大的孩子。可是他给了我一只猫。
　　家长好像总是以为，给孩子好的衣服和食物，他们就可以自己长大；只批评他们做得不好的，别给表扬，这样会让他们对错误印象深刻，不会自大骄傲；说不出口的我爱你和谢谢你，那就算了吧，他长大就会自己明白的。可是直到孩子面对世界的尖利愈发伤人，直到他冷漠之下的脆弱都被心里的遍野荆棘包裹得严严实实了，家长才知道，要给他鼓励，要告诉他自己的爱意。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经独自长大。
　　我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小猫还活着，但是受了伤，请他一起和我给小猫去看医生。弟弟飞奔下楼，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他眼里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