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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工业大学 - 《齐鲁工大报》

那些未被富养的女孩儿
——从张爱玲的千里寻夫说开去图书馆

作者:张小英    
2020-10-31     浏览(145)     (0)




  出身世家大族,又是旧上海的摩登女郎,被誉为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如此通透的奇女子张爱玲,曾于1946年的2月中旬跋涉于浙江永嘉的朴拙山水间,先是轮船换汽车,后汽车换三轮车,三轮车再换乘八十里路独轮车,吱吱嘎嘎跑去寻那个曾许她以“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夫君———胡兰成。
  张爱玲在温州城中公园旁的一家旅馆住下,也在此处看到了胡大才子两个月前新觅的太太———范秀美。一天张爱玲提出要给范秀美画像,忽然停笔不画了,她对胡兰成说:“我画着画着,只觉得她的眉眼神情,她的嘴,越来越像你,心里好一阵惊动,一阵难受,就再也画不下去了”(出自胡兰成的《今生今世》)离开时张爱玲叹息着说出那句:“你到底是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这段经历绝非杜撰,张爱玲未曾发表的《异乡记》和胡兰成发表的《今生今世》可相互佐证。这个在爱里卑微到让人心碎的女人和那个洞明世事的孤傲女子真的是同一人吗?这诡异的一切怎会同时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而不是别人?
  当然,张爱玲不会是爱情里输的最惨的那一个,民国时期若论爱情里的惨,那个叫做张幼仪的女人更加让人唏嘘,她为人所知的身份是徐志摩的发妻,那个写出“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的才子不可谓不浪漫,不可谓不多情,然而他的万千柔情却没有给这个女人留出哪怕半分,张爱玲是只身寻夫遭冷遇,张幼仪则是挺着孕肚追至德国柏林寻夫,被深陷于对林徽因狂热爱恋中的丈夫逼着签下了离婚协议,后又遭爱子三岁死于腹膜炎的重创。
  这两位民国女子论才情,论外貌皆不输于自己的爱人,张爱玲拥有着人人艳羡的旷世才华,张幼仪离婚后则先是做了东吴大学的德文老师,后又投身金融业成为上海女子商业储蓄银行的副总裁。她们二人身上让人不解之处不在于都遭遇爱情的失败,而是她们在爱里所展现出的与自身实力不相称的不自信和近乎自虐的卑微:张爱玲温州寻夫,回上海几个月之后,寄给胡兰成一封分手信的同时还有她自己的三十万稿费。是一份怎样“低到尘埃里”的爱!而张幼仪在徐才子的面前更是亦步亦趋、诚惶诚恐,而徐才子给她的定位就是五个字:“乡下土包子”!这与她们世人面前独立坚韧的新女性形象相距甚远,判若云泥。
  何以是她们两人遭遇此等慢待与辜负,而不是同时期的林徽因亦或陆小曼们?两厢对比,一个最直观的差别就是前者从未被自己的家庭善待和珍惜过,而后者都是标准的被富养的女孩的代表。虽同是出自大户人家,她们与后者的不同在于幼时都未曾被父母好好爱过,都未曾被富养、被善待过。
  张爱玲四岁时,父母离婚,母亲远走英国,自此母爱缺失、匮乏,成年后张爱玲在香港大学读书得了八百块钱的奖学金欣然拿给母亲,母亲未置一词,让她放在那儿,两天之后回来发现那钱已经被母亲在牌桌上输掉了,此后母亲客死他乡,弥留之际写信给她,希望见她一面,被张爱玲断然拒绝,只是寄了一张百元美钞。她的父亲更是给了她暴力、软禁和伤害,她与后母发生争执被冤枉,父亲扬言要用手枪打死她,一顿拳打脚踢之后将她软禁,软禁期间她得了严重痢疾,为了不使自己担上害死女儿的恶父的坏名声,父亲仅给她注射消炎抗生素维持生命,父亲在她的心中也死了———她彻底成了弃儿。所以张爱玲的文章通体苍凉。张幼仪没有经历那样的惊心动魄,她只是被家庭忽略、无视,她到老都耿耿于怀的是:为什么算命的说大姐在25岁之前不宜结婚,母亲就真的不让她结婚:算命的说她和徐志摩八字不合,她母亲却宁可修改了她的八字也要把这桩婚事促成。
  张爱玲穷尽一生都在寻找爱,和她相识之际,大她十四岁的胡兰成已结婚三次,那个风流成性的男人能够带给她什么几乎不用想就能知道,按她终生寻爱弥补童年伤痛的路子走下去,即便不是胡兰成来伤害她,也会有张兰成王兰成。张幼仪即便不是嫁给了才华横溢的大众情人徐志摩,嫁给普通人也会是同样的不自信,同样会自觉卑微,因为她们从不曾被尊重,遑论被爱。林徽因和陆小曼恰好是这两位的反面。
  行文至此,一个词猛然浮出水面:原生家庭。原生家庭就是我们长大成人所依托的以父母为核心的家庭,它决定着一个人的“出厂参数”,美国著名“家庭治疗大师”萨提亚认为,原生家庭对于一个人的影响怎样夸大都不为过,它甚至可以影响人的一生。
  人常说:女孩要富养,人们也几乎都认可,这所谓的富养不只是金钱上的给予,更重要的精神世界里的温软包裹,后者甚至比前者还要重要。一个被家人深爱着的女孩在精神上的富足,最终会让她在生活中、在异性面前踏实而不局促,笃定而不犹疑,富有弹性而不歇斯底里。换句话说,女人的异性缘一定和她曾经得到过多少爱成正比。父母(尤其是父亲)给予的爱,是一个好命的女孩得到的人生第一桶金,是她将来在男性世界里的竞争力。
  一个从未被父母爱过的女孩儿要获得一份健康的亲密关系是一件远比让她的事业取得成功还要艰巨的挑战。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中这样说道:“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被幸福所伤”“我知道有人是爱我的,但我好像缺乏爱人的能力”。爱别人也是需要能力的,而这份能力的获得最主要的途径就是儿时从父母身上习得。有部日本电影叫做《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主人公松子的妹妹有先天疾病,父亲终日郁郁寡欢,为讨父亲开心,一次她假扮小丑,父亲笑了,她后来就一直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父亲关注,成人后也同样尽力去讨好她身边的男人,她一生渴望爱、渴望被爱,而最终命运坎坷。
  刚刚结束的《脱口秀大会》让李雪琴风头无两,这个当年以辽宁省文科状元考入北大的女孩儿曾一度受抑郁症折磨,以至无法完成纽约大学的研究生课程,最终逃回国内。初中时候,她父母离异,母亲情绪不稳,极易失控,她需要先安慰好歇斯底里的母亲,然后写作业,用她的话说:“我妈是我一手带大的”。即便现在她从事搞笑视频和脱口秀的演出,“丧”也是她的底色。
  今年是张爱玲诞辰一百周年,我们可以从太多角度进行解读,比如这样从原生家庭角度来理解她作品的苍凉。最近几年还出现了个耐人寻味的现象:张幼仪开始在众多中青年女性中人气日盛,究其原因,我们从她那张茫然无措的脸上,总能看到心酸的自己,也想从她的不屈抗争中汲取力量。
  所有的生命都是经由爱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她们理应享受爱与尊重,这份爱应当无差别不附加任何条件,与性别无关,与成绩无关,与长相无关,与能力无关,因为家庭原本就意味着没有人被抛弃。
  愿所有的女孩被善待、被看见、被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