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以来,骑自行车又成了我生活中的常态,上一次有规律地骑行往返两地,还是很多年前上初中的时候。那三年,我常常早上骑车南下学校,晚上骑车北下回家。现在我依然是先南后北地一来一回,只是路程变成了以前的四倍。
每天的上班之路,效率是考虑的首要因素,因此我通常会选择住处与单位距离最近的固定路线;而下班路上,我则会拐到另外一条稍远的街道,偶尔也会钻进胡同绕来绕去。虽然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但曲线更有趣。
遇到下坡路段,我便踩在脚蹬上站起身来,一路急速向下滑行冲进风里,视野瞬间开阔很多。对速度的追求,偶尔会带来危险,比如轧到一颗使轮胎打滑的石子,再比如前方骑行的人突然转向或减速,一刹那,心跳仿佛一脚踩空,赶紧刹车并俯身降低重心。不过,即使自己不主动做出存在风险的举动、即使守规矩地骑在(时隐时现的)自行车道,只要街道并非空无一人一车,就有可能遭遇一两次无辜的小惊险。
几年前我在巴黎旅行,恰好碰上了环法自行车赛。选手逐个掠过,眼前只有嗖嗖的五颜六色,速度之快令人瞠目。大部分人可能无意成为一名专业车手,但在日常的马路上骑得比旁人更快,也很容易获得一股竞技的快感。
当然,骑得慢也有慢的乐趣。即使骑得再慢,移动速度也必然略快于街道两旁的生活场景,这种速度的差异,使骑行者得以置身事外地观察市井百态。两个大爷站在胡同口聊天,一个拎着鸟笼,一个拎着早餐;三名工人站在高处合力搭建脚手架的同时,斜下方一个遛狗的阿姨正准备过马路;在公交车站等车的几个青年低头看手机,靠边的协管员侧过身去打开泡了茶的大水壶,喝了一大口;理发店门口排队的人越来越少,但医院附近以及老餐馆的熟食窗口旁边总有不少人在等待。一路骑下来,观感有点像纪录片《来自东方》中的经典长镜头:人行道上的各色人物连绵不断,各种表情如卷轴般徐徐展开。
骑车时,眼睛只能看此时此刻的街景,但耳朵可以有更多样的选择。初中时总与同学、朋友结伴同行,听到的多是漫画剧情、学校八卦以及各种奇异又琐碎的想法;现在我往往独自通勤,蓝牙耳机是关键装备。
不过,如果通行于人多车杂地段,戴耳机也存在安全隐患。于是我只好把音量调小,既不至于忽略身后的喇叭或车铃声,也能听到耳机里的内容。在骑车时听的东西,能起到背景音乐的作用已基本足矣,歌词究竟是什么并不重要,漏了主播的几句话也没关系。至于听哪首音乐还是哪期播客,肯定要视当时的具体心情而定,但上班与下班路上的精神状态终究存在着总体差异。所以,古典音乐与电影配乐,或者知识性较强的播客节目,这些是上班必备;摇滚和爵士,或者生活娱乐类播客,则属于下班时光。
从我的初中学校到我家,如果心无旁骛,骑车顶多十分钟;但实际通常需要二十分钟甚至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与同道的伙伴一路聊天说笑,这是一方面;街道两旁的书店、文具店与食品店,也是时间被拖长、注意力被分散的缘由。其中有些店铺光顾得多了,店主也就认识了我;虽然平时没有太多交流,但当我买一款新笔时,店主会一边找钱,一边说这支笔比我以前常买的那款更好用在哪里。有一次,我的自行车链条突然出了故障,本以为只好推着回家,没想到旁边小卖部的老板竟主动过来捣鼓了几下,帮着修好了。
在眼下这个节奏更快的时代,身处更大的城市,如果自行车又掉链子,附近店铺的老板会过来帮忙吗?没事儿,不来帮忙也无所谓。因为,我只需把这辆有故障的车停在路边的停车区域,然后扫另一辆共享单车即可。随时开始、随时结束,遍地都是,还不必费心清洗与修护,连打气都不用惦记。初中三年,我的座骑是一辆紫色“永久”牌自行车;现在上班一天,一来一回的车就是不同的编号。
一时代有一时代的产物,而产物也有可能重塑人们做事的思路。“重新开始”的机会多了,“维护”的意愿与能力很容易随之变弱。这种心态的变化,恐怕也会出现在其他情境中。
近来学校陆续开学,街上又出现了穿着校服的学生。骑车时,我有时会望着前面学生的后背,与此同时,我身后也有人在望着我。以前和朋友聊天,常说想要回到初中甚至小学时代,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回到过去的念头逐渐消退。究其原因,既不是因为过去不够美好,也绝不是因为当下太过美好,可能只是越来越享受当下的生活,也越来越想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