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凉风起,一城芦花飞,爬山虎缀满了墙篱。漫步校园,黄叶与落红在风中飞舞,拂过高高的天空,又摇进我清浅的梦乡。
十几年来,无论生活的主题如何改变,我始终做着同一个梦。
蜿蜒的小路,迂回在疏落的人家之间,隐约有车辙印在道路中。矮矮的黄泥土和红砖垒砌的院墙,似乎一抬脚就可以看见满院的景象:木漆的房门半挂着一把黑铁锁,鸡鸭或安卧,或迈着闲步寻觅吃食,晌午的太阳映着一滩水洼,泛着粼粼水光……我漫无目的地游走,一切都是宁静的,因此梦总是安详。
每当我累了倦了,烦了恼了,总会悠悠地走进那样一个梦,一个能让人忘掉整个尘世喧嚣的梦。只有在那样的梦里,我才能找到自己的家园,仿佛一叶飘荡的扁舟停靠在坚实的港湾。它不是我的出生地,也不是家乡,却承载了我对故土所有的热爱和感念。我在心中,称它为故园。
第一次来到故园是个秋天。母亲为了生计奔忙,难以照看我,便让我去外婆家住。虽说秋冬渐寒,我仍然过得快乐,呼朋引伴,肆意奔跑,遍野撒欢儿。村北头有个小树林,凉风吹起时,树叶沙沙作响,回荡着童稚的笑声和呼喊。高高的河堤,像一座远山,让好奇的孩子,萌生攀登高峰的果敢。傍晚,在亲人的呼唤声中,我们回到各自的家里,用清凉的井水洗洗手,便觉得褪去了一整天跑跳笑闹的疲惫。一缕缕炊烟在灰蓝灰蓝的天空中升起,又飘散。姥姥姥爷做饭时,我便会在旁边默默看护灶炉内的柴火,摇曳的火光把我的脸颊映红,也让我的思绪飞散……
天真无邪,简单快乐,人生最初的美善,都源自这里。
10岁,我被父母接回县城。熟悉的伙伴,走过千百次的小路,连同那个盛满了朗朗书声的校园,渐行渐远,直到河堤重重叠叠的柳荫挡住了整个村庄,我的泪水模糊了双眼……从此,它像一个不可语人的秘密,藏在心灵深处。它的美让我流连忘返,它在我心里的回忆也变成了一枚金光闪闪的勋章。
此后的许多年,我一次次徘徊在虚无缥缈的梦里,并未真正走进故园。我固执地认为,时光流转,物是人非,终究无法回到从前——简朴的校舍改为一畦畦农田,我如何同昔日好友,故地重游,放歌言欢?羊肠小道铺就了柏油,我如何走在两边的绿树花丛间,细细回味往事,满怀依恋?
已是秋半,天气初凉,光景渐深。我无端想起了河边那一大块芦苇地,曾经是我们的乐园;又想起了田野里高飞的风筝,天那么干净,那么蓝……心中的执念,一点点变得苍白,往事一幕幕浮现,那哭过笑过疼过爱过的时光,亲切无比,真实可感。我恍然明白,造物既不能给人以完美,我为何不能接纳一个时过境迁的故园?
莫名的惆怅,瞬间消逝,或许在某个悠闲的周末,我会独自去赏一回杨柳拂堤、麦野青葱的风景,去吹一吹混杂着泥土香的清风。过往无法追寻,就让我在清梦中回味;来日方长,这片留下过欢笑的乐土,也会以崭新的风貌,给我精神的慰藉,激励我前行,给我奋斗的力量。
那个常常想家的孩子,终于回来了,再道一声:故园,梦深,情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