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怎么又把饭往我衣服里塞啊。”母亲有一个怪癖,总喜欢往她口袋里装米饭。她拿着扫把站在房间外,自己的母亲背对着她站在她的衣柜前,左手握着一团米饭,右手抓着衣服,扭过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你是谁啊?”她叹了口气,将扫把倚在门口,走进房间里,“来,妈,咱们到外面去看花好不好。”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亮,像个孩子一样蹦了一下兴奋地说:“好啊好啊!看花!看花!”
她紧紧抓着母亲的臂膀,生怕这个老小孩把自己给摔着了。两人慢慢走到阳台,防盗网上一半都爬了牵牛花,叶子在阳光的滋润下绿得透亮。这个植物长得太快了,她每周都要丢掉一大把从阳台上剪下来的藤蔓。阳台摆了好几个花架,架子上放满了盆栽,文竹、绿萝、芦荟、玫瑰、蔷薇、铜钱草、尤其是多肉,数不胜数,母亲很喜欢养花,这是她最大的爱好了。
“你看我的鸢尾开啦!”母亲凑上前,用手指轻轻托着花朵。花儿外围白色的花瓣舒展着,里层有层花白半卷着,末端是紫色花纹,底部是褐色,鸢尾花期接近清明。
她记得母亲说过,这株鸢尾是从外婆那边带回来的,看到它,母亲就常常想起外婆,因为某些缘故,母亲没能见外婆最后一面,这是她一生的遗憾。
她回过神来,看着老小孩站在花架前,橙黄的阳光在她的背上铺开,沾在她霜白的头发上,看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恍惚间,和母亲以前那张年轻漂亮的脸重叠了,只是以前那个纤细优雅的身影变成了现在这个矮小驼背的样子。
“妈!我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头,看到来者之后眼里笑意盈盈。
“回来啦。冰箱里有苹果。”“我不吃苹果了,我吃冰淇淋。”女儿手里拿着冰淇淋从房间里走出来,走到母亲身旁。
“呀!外婆,花开了呢!”只见母亲看着女儿傻笑:“这个好看的姑娘是谁家的啊。”
“是外婆家的啊,外婆你累不累啊,咱们一块在阳台晒太阳好不好?”说完女儿把冰淇淋放在花架上,进屋搬来两张椅子,就这样一老一少在阳台上唠嗑起来了。
她也不是很老,四十七岁,母亲因为一年前摔了一跤,之后身体情况急剧下滑,得了老年痴呆,常常不认得她,老是喊着要找安如要找安如,安如就是她啊,她站在母亲面前,母亲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女儿已经工作了,每个月都会给她打生活费回来,这次公司放月假,女儿才回来看看。
今晚做些什么菜好呢,她边扫地边想着,女儿爱吃鸡胸肉,妈爱吃鱼,冰箱里还有几瓶啤酒,是老公喝的。女儿明天下午就要走了,冰箱里还有一些酸菜,让她带去吧,最好冰箱里的几个苹果也带上。
出门去买菜,一路上碰见好几个熟人,和这些妇女聊了一会,去到市场,挑了一块好的鸡胸肉,买了一条鱼,又去买了一颗西蓝花,家里还有姜和猪肉,香菇好像没了,于是又去买了香菇。她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落满余晖,背后是火烧般的晚霞,每家每户都开始做饭了,这条走了几十年的路,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书还看,诗也还在写,生活好像一成不变,又好像每天都在失去些什么,路上正好遇到老公钓鱼回来,男人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她也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臂,两人披着落日一起走向家。
热腾腾的菜摆在桌上,女儿扶着母亲来到餐桌前,给母亲盛了饭,把剔了刺的鱼肉夹到她碗里,她聊起女儿的恋情来,问她什么时候带个男朋友回家。
生活便是如此,人人都在烟火气中起起伏伏,在生活这片汪洋大海中,爱是唯一安全的岛屿,让游累的人、几乎溺水的人、遇到海啸的人上岸歇歇。
女儿要出门了,她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自己做好的酸菜,忙着塞进女儿的行李箱里,女儿开始还在推脱,后来实在说不过她,拉开行李的拉链把酸菜装了进去。看着女儿坐上出租车的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母亲总是往她口袋里装米饭。
因为在她还上学的时候,初中一星期回一次家,到了高中,变成一个月回一次,上了大学,就是半年回一次了。每次出门前母亲会做好一份便当,不论怎么样都会让她带去学校,现在母亲不认得她了,但还记得给她带饭。
爱是一种轮回,是一种永远不会失忆的记忆。得到爱的人,总会不自主的把爱传递给其他人,在家人身上尤为明显。
“你是安如吗?”母亲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有些惊愕地回过头。母亲扶着墙,背已经挺不直了,几缕灰白的头发散落在额前,浑浊的眼睛里多了些质疑,但同以前的温柔更多。
“妈?”
(作者系2018级化学与生物工程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