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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池学院 - 《河池学院报》

印象·宜州

铁城愁思

作者:陈杰邦    
2020-05-31     (0)

沿龙江北岸向东踟蹰。碧绿的河水,是否会流到崖山?陆秀夫背着幼帝,纵身一跃,十万军民紧随其后,纷纷投海自尽。自此,大宋覆灭。

何其惨烈啊,那日的天色也定当如此刻:黑云压得很低,粘稠到凝滞。海面上尸首枕藉,哀嚎遍野。我猛然抬头,视线穿过竹林的缝隙,看见几只白鸭在江中游弋,“嘎嘎嘎”的叫声隐隐传来。

八百多年前,蒙古铁蹄践踏云南,倾覆了大理,意欲取道四川广西,再扬鞭北上,计划与其他二路兵马围攻南宋都城应天府,从而将长江以南的土地纳入元朝版图。宜州恰恰是西南的门户。

心事重重,转个弯,几排屋舍闪了出来。说是木棉村,颇为凄凉。村北是青鸟山的延伸,山体至此变得陡峭,高有百米,前面杂生的草木也止步不前,露出岩石的灰白原色,俨然就是一堵天然的城墙。事实也是如此。

宝祐甲寅秋,宋理宗命经武大夫云拱驻守宜州。云至,望着宜州低矮的土城墙,剑眉紧蹙,他叹息了一声,深邃的目光随意投落城东北的群山上。灵光一闪,似天雷炸响,云拱猛然跨上马鞍,皮鞭一甩,胯下的战马于嘶鸣中迈开步伐,沿龙江北岸一路急奔而来。望着眼前的峭壁许久,似乎云拱就勒马停在我身旁,突然惊叹道:“地险无逾此夷!”

酸风射眼,我收回目光,缓步走进村子。村中往北,分出一条岔路,斜着盘上最缓的山段,即使这样,路还是很陡。坡顶处在一个豁口中,两侧的山崖有开凿的痕迹,原先应是连在一起的。当年的最佳防御屏障,后来成了交通的阻隔,人们厌它,炸它,凿它,终究成了如今的模样。伤痕累累。左侧立有两块水泥碑,一块赫然写着“古城峒遗迹”,另一块则是遗迹简介。内容与我得知的消息相吻合。

站在坡顶,往豁口内看,果真好一个“近有山环绕,皆峭壁悬崖,内可容万灶”的景象。西边有处缺口,要不然就是一个完整的盆地了。云拱剑眉舒展,说这是一个筑城的好地方,于是奋笔疾书,将这里的险峻塞进鸡毛信里。

压垮好几匹驿马后,大庆殿内铺开了西南的山色。筑与不筑,大臣们各有想法,正争执间,高坐在龙椅上的理宗突然站起,大声道:“给币百万,筑!”

第二年春天,云拱得旨,淋着冷雨,他亲率工匠,伐石夯土,依山川走势,建高墙联络山体,堵住缺口,并于秋季完工,谓之“铁城”。铁城周遭一千八百余丈,前瞰龙江,后椅天河,城内营寨连片,糗粮器械堆满库房,夜里灯火通明,将士的操练声响遏行云。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四周

百姓闻言,纷纷拖家带口,向铁城赶去,相互搀扶,前呼后应,队伍在山间连得很长很长。

云拱背着手,伫在城楼上远眺四野,腰间的宝刀正闪着寒光。应是想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吧?微微起伏的胸口下流淌着满腔热血。目光突然下移,是看见了立在城门外的我?

城墙与城门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段连接两侧山崖的地基,一米多高,五米多宽,近百米长,据此可略窥城墙当年的规模,巍然耸立着,如天高不可攀,如铁固不可破,如今北段新栽了豌豆苗,南段则草木杂生。前面有条小沟,没有水,底下青草如茵,这就是护城河。再往里走,便到内城,连片的农田种满了甘蔗,整齐划一,翎羽一样的蔗尾在风中摇摆。棵棵都附着一名士兵的魂。

公元 1279 年,宋朝覆灭,距铁城建成只有二十四年。站在城正中,我不禁发问,有此雄关为何拯救不了这个伟大的王朝?翻开宋史,我竭力寻觅着“铁城”两字,没有,没有,就是没有!反而时时能闻到狼烟呛人的气味。我恍然醒悟。是啊,那时的宋朝已垂垂老矣,病入膏肓,铁城只是它咽气前的无力挣扎,即使再修建十座,百座,甚至是千座,也改变不了它将要死去的命运。

那铁城的命运又如何?遗憾的是,关于铁城的结局,只在《庆远府志》上记有一句:元至正间复因唐故城修建为旧城。即被后人遗弃了。遗弃就遗弃吧,只是不知,云拱后来有没有横刀立马,怒目圆睁,为了铁城,为了大宋,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或许,我脚下的土地就深埋着残破的骸骨,有宋军的,也有蒙军的。

八百年的风风雨雨,足以磨灭很多痕迹,徒留缺口两侧的摩崖,还在重温着大宋的繁华。归去时,天下起了小雨。回顾黑云白雾中的青山,我反复默念起了《铁城颂》中的一段:宜山峨峨,龙水汤汤;铁城之功,山高水长;四民交欢,摩崖刊颂;亿万斯年,永载我宋。

写到这里,我又何尝不是在重温着大宋的繁华?

(作者系2019级文学与传媒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