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竹竿子写字的时候,母亲就坐在我身旁,用顶针一下一下的顶着铁针从厚厚的鞋底穿过,我的鞋底都是母亲纳的,我父亲的也是。母亲喜欢纳鞋底,就像父亲喜欢抽烟。母亲纳鞋底时,将线缠在手腕上拽,拽的紧紧的,鞋底才能厚实。长久的这样拽,日复一日的拽,母亲右手的手腕上、手背上就勒出了一道道深沟沟。
我童年上学的时光都是这样过来的。母亲节俭,所以我用竹竿在地上写过字,我写,母亲学。母亲学的很快,以至于后来成了母亲写,我学。去了城里以后,母亲就跟不上我的学习速度了,我觉得母亲烦,烦透了,总是问我这个,问我那个。母亲好歹也是个大人了,怎么什么也不会呀?我经常问的母亲面红耳赤。我在县里上学的这十一年里,母亲没有停止过询问。母亲看一眼就能记住,就像她不用量就知道我们姐弟三人的脚的尺寸一样。
初中家长会,来的家长都是要签到的,母亲去了。第二天我去学校,老师却告诉我,昨天唯独母亲没有到场,不由分说地教训了我。当时我已经成了学校政教处的常客,我的老师甚至因为我的刺儿头赏了我几个耳光。这件事母亲到现在也不知道。回家以后,我质问母亲为什么没有去。母亲去了,她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请教旁边的人写,旁边的仅仅会写自己的名字,后面的人不愿意写,前面的人根本不愿意理会母亲,母亲就在我墙角的书桌旁边,错过了这个神圣的签到仪式。踩着高跟鞋的女老师分明知道母亲来了,因为我的成绩单是母亲拿回来的。我就持续教母亲写字,从基础的写名字到后来的使用智能手机,我慢慢教,母亲慢慢的学。我学习的时候,母亲依旧在旁边纳鞋底,写完了母亲总是要看一眼。
“娃呀,你写的字是越来越好看了。”从初中开始母亲就这样夸赞我了。初中开始我就不喜欢穿母亲纳的鞋底了,厚重,跑起来震的脚麻。但母亲还是要纳鞋底,连续不断的纳了好多双鞋。大姐出嫁的时候带走了一盆,二姐出嫁的时候也带走了一盆,还剩下一盆,放在家里大木衣柜里,我是见过的,全是黑皮厚底的布鞋。
我大学寒假回家的时候,我买了一个护腕,厚厚的,戴在手腕上连同手背一起护着。
“这个你戴着拉呗,我手打篮球受伤了买的,现在用不着啦,你拉鞋垫子用得着。”母亲不肯要,她怕拉坏了。我告诉母亲,那个东西也就是十来块钱,不贵,拉坏了就坏了。我庆幸母亲不认识“李宁”的标志。母亲戴了几天,等我暑假再回去的时候,她还是用手背拽线,问起护腕的时候,母亲说:“俺怕你用嘞,洗完了给你放着了,就在抽屉里嘞。”母亲纳了大半辈子的鞋底,手背上的勒痕一道又一道,而这些鞋垫都是纳给父亲和我们姐弟三人的。
穿多了机器造出来的鞋,就越加想念母亲一针一线纳的鞋。我很庆幸,母亲的私人订制,只属于父亲和我们姐弟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