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那地界,红薯是叫苕的。不过,我们那儿的苕还是个形容词。
您要是问我“苕”是啥意思?我要是说,“苕是哪个苕啊”。那您就可以说“你好苕啊”。对,“苕”就是傻和笨的意思。
在我们那的街上,有一个卖苕的大妈。她在我家店铺旁边做生意,每天都能见到,有时还能搭上讲两三句话,一来二去,我和她就像她炭炉里的红苕一样,熟了。
每天苕妈就推着她的一个炭炉和一车苕到市场上来了。车是老三轮,但是看起来挺新的,可能是苕妈每天用抹布擦过。车上堆着的苕很多,大小不一,凹凸不平,却又错落有致。我要说它们长得好看,看起来让人有食欲,那我就成了一个大骗子。但尝起来味道如何,那就要您自己去尝试了。
我比她儿子大不了多少,有时就叫她“苕妈”。苕妈的手上有树皮一样的厚茧,我也曾猜过原因,想着应该是长年累月做家务活导致的。她有个苕儿子,在读高中,成绩还挺好的,只不过他们家一个炭炉里,只有两个苕,苕爸爸在几年前离开这个炉子了。
不像其他的摊贩,她从来不吆喝。我觉得她“苕”,有一次我和她闲谈的时候,问她,你为啥不吆喝,吆喝才有人来买苕呀。她说,“苕香不怕巷子深,好吃不怕没人问。”起初我以为她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苕,是真的好吃。快到中午的饭点了,我把从家中用保温盒装好的饭菜拿出来,打开,就闻到一阵香味,顿时食欲大增。仔细闻了闻,香味却不是从饭盒里传出来的,而是从苕妈手中的苕散发出来的。我咽了咽口水,全然不知自己盯着苕看了半天。她发现了,她问我吃不吃苕,我问多少钱一斤,她没回答,用她的茧在炭炉里翻找着,一双微眯的眼睛在她炉子里找了许久,翻出来一个很小很小的苕给我。
我问她多少钱。其实看那大小,值不了几个钱。
“没事儿,你吃吧,阿姨送你的,我儿子现在应该也在吃着饭呢!”
苕妈不苕,挺精明,用最小的苕换我一个人情,好像也不亏呀。
“这是最小的苕。”
为什么要说出来,难道我不知道这是最小的吗?这不是相当于承认自己是小气的人嘛,要么就别送,送了还是最小的,并且
还说出来,看她多苕。
“最小的苕烤得最透,肯定最香,你吃吃看。”哎,你看这苕妈,找借口掩饰了吧!敷衍地吃了一小口,居然真的挺香。不过转念一想,我还是觉得她苕,把最好的卖出去赚钱不是更好?
苕妈真的能赚到钱吗?这样不会亏本吗?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一个行路人,走进了这深巷子。停在了苕妈的摊前,说要买苕。路人挑了一个大苕,看起来也挺漂亮的。我想,一个大苕一定可以给苕妈带来一笔不错的利润。
可是她说:“您换一个小一点儿的吧,这个就不错。”
啥?咋有这样做生意的?说着,她拿起一个苕来,大小连先前的一半都没有。
行人好奇地问苕妈,“为啥要选这个小的?是不是一个小苕不好吃还是啥?”我知道她被误会了,但是想听听苕妈怎么说。
“这个大苕太大了,一个人吃可能吃不完。您看现在快到饭点了,您还要吃中饭,吃不完就浪费啦,划不来,吃这个小的,先垫垫。最重要的,是我这些个大苕放进炭炉子没一会儿,怕没熟透。”
行人听了,会心笑着说:“好,就称一下这个小的吧!”
苕妈从她的三轮车里拿出来她平时常用的秤,那个人盯着那秤看了一会儿,看有没有唬秤。苕妈说:“您就放心吧,这秤用了几年了,准得很!”那人又看了看,刻度还算清晰,秤砣上全是铁锈,体积看起来比新的大了不少,他轻咦了一声,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嘴角往上微微扬了一下。
我也是才发现,秤砣有点不对劲,这……
“苕妈真苕!”我心里想。
拿袋子帮顾客装好,并且给了他一把勺子。
然后说了声:“您慢走!”
周末,她儿子来到市场上,给芍妈送他给妈妈做的饭菜来了。
儿子看见妈那个生锈的秤砣,说“妈,咱换一个新的秤砣吧,物理老师说了,秤砣生锈的话……”
苕妈笑着,用她黑乎乎的带着红苕气味的粗糙的手,摸摸她儿子的脑袋,“我知道呀,不过你妈妈的秤是良心,心不会生锈吧?”
饭点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店铺的老板,叫了一声“苕姐,午饭就吃你的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