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说门口的大杏树被虫子钻死了……
母亲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老家的二叔告诉她,门口的大杏树被虫子钻死了,就锯了。
听到这个消息,和母亲一样,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母亲说,当年树贩子给600 块钱要买走,二十年前的 600 块,可是一笔不少的钱,可母亲舍不得。家里的人都习惯了它的存在,倚靠在院子的门口,特别是这棵杏树是当年奶奶有父亲的时候栽的,和父亲同岁,是有感情的。当年奶奶在门口栽下了三棵树苗,唯独这棵活了下来,家里人是看着它一点点长大的,一直长到两个人才能将它抱下。
想从脑海里择出些关于它的些许时光,却不知从何处开始,这段模糊的影像似乎已经消了磁,断断续续,不知如何剪辑,闭上双眼,试图将曾经的一张张灰色相片放映。
杏树下的青石板上,坐着一位老婆婆和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怀里抱着一个两岁不到的小男孩,小女孩正在喂小男孩“疙瘩汤”,一旁的老奶奶急切的说“你不把它嚼碎点儿,这么大个你把他噎死了吧!”。老婆婆是我的老奶奶(父亲的奶奶),小女孩是我大姐,而我就是那个
还没有记忆的小男孩……
在我的印象中, 那棵杏树一直那么粗,粗的令人生畏,甚至几十米外的路上也裸露着它粗壮的根。在整个村子里,这棵杏树绝对是最粗的一棵,但所结杏子的味道并不像市面上卖的那么甜。按老家的话说,这是棵“山杏”,果实不大不小,味道偏酸,里面的核也挺大,属于杏中的下品。可杏树并不觉得不好意思,因为有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在我们的眼里,酸和甜都是喜欢的味道。
年前,杏树的枝头就已经鼓苞,让人充满了期待,但杏树却并不着急,鼓苞似乎都要鼓一年的样子。立春后,渐渐地,枝头的花苞泛出了点点红,特别是随着天气的转暖,一夜之间,满树的枝头被春点缀,红了一片,这时候的杏树可谓是披红挂彩,扬眉又吐气。可那时的我们却不懂得欣赏,嘴里的那几句古诗,也只是吟唱罢了,并不懂的切合意境,触景生情。那时的我们,也许只懂得吃,至少我是这个样子。
杏花开的粉红,像是少女那羞答答的脸,奶奶不让我们在杏树下追来跑去,不怕我们“引蝶”,就怕我们“招蜂”,不被蜜蜂蛰过的春天是没有记忆的,此时的杏花经过蜜蜂的亲吻,慢慢飘落杏花雨。
在杏花化作春泥的一瞬间,杏子初具了形状,一个个只有绿色米粒般大小,
杏叶也渐渐变大,变圆。脱下棉衣的时候,爷爷奶奶就不让我们在杏树下面玩了,因为这时的杏叶上爬满了“梳木夹子(学名:洋辣子)”,这是一种胖嘟嘟满身毛茸茸的虫子,不小心碰到,就像蚊子叮起的包一样,疼痛难忍。
渐渐地杏子变大了,按捺不住的我几乎每天都摘一个酸涩的杏子,哪怕是咬一口,酸得眼睛半天也睁不开,这时的杏核都还是软的,只是成形,但未变硬。
快到割麦子的时候,杏子才开始泛黄,但还是酸得要命,这个季节的乡下并没有什么水果,除了杏子。整个村子杏树并不多,村子里的孩子们自然就打起了这棵杏树的主意,稍不留神,几块小石头就扔上杏树,打落几颗杏子下来,几个孩子蜂拥而上,捡起地上的杏子撒腿就跑,虽然还有些酸涩,但那时的孩童的确经不起这抓心挠肝的诱惑。此时的我内心无比满足,就像地主家的老财,富得流油。等到割麦子的时候,杏子才彻底黄了,也变得酸中带点儿甜了。奶奶带着她的孙子和孙女们坐在杏树下收拾麦穗,既忙完了手中的活,又看着这一树的杏子。杏树下很是凉快,偶尔的微风吹过,空气中也伴着一丝香甜。
渐渐地,我们求学在外,工作在外,这
棵老杏树也被抛之脑后,忙碌的,也只剩下过年的时候能够在老杏树下的青石板上坐一会儿。我们都已经长大,成家立业,兄弟姐妹难得有机会坐在这棵杏树下,谈起小时候的那些趣事。
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了,家里的一切变得陈旧,变得生疏起来,哪怕是这棵杏树,如今的家人都在城里安了家,把这棵孤零零的杏树遗忘身后,而它像一只狗,静静地趴在门口,翘首以盼主人的归来,只是这次引起我们注意的时候,它已经病入膏肓,没了当初的模样。
我们这一辈,分别了亲人,离开了老家,离开了曾经熟悉的一切,包括这棵曾经被遗忘的杏树,像一束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散,散落在了相距甚远的地方,唯独这棵杏树孤零零的立在原地,似乎在翘首以盼,期待着我们的归乡。
杏树不在了,院子的天空变得空旷,空旷得令人空虚,无处安放,总觉得这个地方缺了什么。杏树没了,我想,存在脑海里小时候的记忆也许会慢慢消逝,因为没有了可以播放记忆的提示器。杏树不在了,只留下了一个磨盘大的树桩,证明着它曾经属于这个地方,就像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回到故乡,一张张陌生的脸庞,“笑问客从何处来”,唯独那几棵树、几间破旧不堪的瓦房证明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