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青花笔筒。
但不是我的珍藏。
我将它随意置于案头,或者是柜台上,全然没有视若珍惜的袒护。它必定无怨无恨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继续慢无休止的打坐。有时候它安静得让我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它见素抱朴的修为真的高深莫测,令所有见者暗自惊叹不已。但这些它无从知道,也没有人愿意直言相告。
有一种青色的花纹涂抹在笔筒的表面,中间是一朵怒放的向日葵,对着寂寥的空间微笑着,两旁的伸展的叶子,团团圆圆,呈弧形散开。向日葵的根部堆积着一滩浓酽的颜色,倒三角形的一块,边缘渐薄渐淡,像是一片水中倒影。整个画面显得不堪精美,粗糙、质朴,似是信守拈来的涂鸦之作。如此,反而脱出雕琢的框架,尽显一片自然的丹青。
它的壁厚积盈分,将它托在手中,就有了一份沉重。敞口处有两圈青色的细线,如铁环紧箍笔筒。它的另一侧有两个微细的青点,如鸟似蝶,与向日葵动静相映,是对图案的补充和点缀。有了这细致的补充和点缀,它的外像因此而诞生出许多鲜活生动,葵的馨香袅袅而溢。它就坐在那里,四寸高的身躯不算伟岸,但它的风度更像一个男人,一个成功的男子汉。
那只青花笔筒,能够介入我的生活,我无法判断这是谁的幸与不幸。因为人与物的相逢本来就是纯粹的偶然,缘分浅的时候千年一面永无归日,缘分深的时候朝夕相守不舍百年。正是这样的渊薮,八年前我无意中瞥见了青花笔筒,在某个小山村的一家破窗棂上发现了它,仅以五十元钱的廉价我将它买了下来,从此如影随形,在这段时光中一直风雨相伴相濡以沫。
它不太讲究的外表无时无刻不在展示着某种平静的亲切。但我没有因此而真正将它当作笔筒来使用。我总喜欢把像回形针、硬币之类的小东西随手丢进笔筒,偶尔也插几支笔,而笔多半已经报废。笔筒似乎变成了书桌上的垃圾箱,维持着书桌的整洁与干净,我想我是太蒙蔽它了。特别是我倦懒的时候,它往往被尘垢包围,一脸的邋遢。但只要用毛巾一擦,它的青花顿时又鲜亮如初。
我忽然想起了里尔克的两行诗:“我从远方携来的物/奇特罕见,保持着自己的本色。”
有通于瓷器的朋友告诉我,青花笔筒是清朝的产物,那么它的历史应该超过了我的生命。我无据判断它到底来自官窑还是民窑,但我想,几百年之前它从窑炉中走出来时肯定就是这个样子,而现在,过了一个八年之后,甚至在十个八年八百年八千年之后,它肯定还是这个样子。
青花笔筒就是青花笔筒,就这么简单,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