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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工业大学 - 《南京工业大学报》

日 头

作者:公管1701张卓尔    
2020-04-15     浏览(128)     (0)




  外头传来消息,说村后面的老罗走了。
  彼时,张老头家的公鸡正打第一道鸣。窗外的天光还是青灰色的,朦朦胧胧透过蓝印花布的窗帘,照在张老头的床头。
  窗外有些喧闹,都在说老罗的事。张老头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去舀了半脸盆井水洗脸。夜凉如水,连带着井水都毫无温度,淋在张老头沟壑般的脸上,挂在他的短胡渣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张老头想起上个礼拜他还去村后头看老罗。没想到世事无常,一切来得这么快。那时候老罗躺在病榻上,脸颊瘦削凹陷,形容枯槁,还想着要给张老头点支烟。
  苦靡的烟雾缭绕,老罗断断续续地提起他们年轻时候的事。那时候正赶上知青下乡,又在这里插队时遇到了后来的老伴,就执着地留下了没回去,现在想想可一点儿也不后悔。老罗说得高兴,一连咳嗽了好几声,涨红了脸,又开始提张老头年轻那会给村上人家做小工被抓的事。
  张老头抖落了烟灰,又将茶壶里飘飘荡荡的茶叶吹开,轻啜了口,“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喽。”
  一晃确实好多年,久到张老头零碎的记忆都开始斑驳。正好有人敲门,打断了张老头的思绪。
  白墙黑瓦,老旧的木门边角开始腐朽,拔出插销后推开,还能听见刺耳的“吱呀”声。是隔壁人家在村里办事的小纪,一大早就挨家挨户地送来了族谱。
  前些日子村里商量着要修订族谱,一提议就得到了大家伙的支持。这下已经修订好了,足足三大本,套在一起,烫金的字样好不气派。时间跨度也很大,从清朝那会记起,记满了每家每户上上下下好几代人。
  小纪走了,张老头把包装精美的族谱拿出来,舀了碗稀饭慢慢翻着。今天配的是腌酸菜,有时候也吃萝卜干。冰箱里的盐水毛豆吃光了,蚕豆倒还剩了半盆。腌酸菜不用怎么咀嚼,就着稀饭“呼噜呼噜”就能吸溜下去。张老头早饭吃得一向精简,年轻时候苦日子过惯了,要是让他早上顿顿大饼油条,反而让他浑身不自在。
  外头渐渐安静下来了,天还早,风也有些凉。张老头耷拉着眼皮,从熟悉的几家人看起,微黄的纸张上印着与他记忆里如出一辙的名字。每翻一页,他都要静默片刻,想想他们的近况。
  王阿婆的孩子们都外出谋生了,儿子带着孙子孙女去了城里读书,一年也不回来几次。王阿婆偶尔挑着水桶去菜地里浇水,就会路过张老头家门口的那口小池塘。菜地是王阿婆自己开垦出来的,拿着几根枝条围了个圈,又挂了两块红布,就算是留下了自己的记号。有时王阿婆会和他打招呼,有时候就不打———多半是会打的,除了有几次天色晚了眼神不好,压根没看清在墙根处佝偻着背剥花生的张老头。
  又翻了一页,翻到老李家。村子里同辈的老人不多了,能说上话的更是少之又少。老李算一个。老李的老伴平日里总是坐在自家的葡萄藤下,有时候会微眯着眼默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时候就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天气晴好的时候,老李就会来敲张老头的门,喊他一起去打麻将。老李是个能人,光摸牌就能分得清六筒和九筒。但这几日也好久没看见他了,上次听他喊着自己痛风发作,好几宿没睡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越发疼得出不了门了?
  早些年大伙都是走南闯北的好汉,如今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碗里的稀饭喝完了,日光也渐渐明朗起来,一寸一寸爬上了桌,风开始变得燥热。张老头合上族谱,拿着空碗又去后院舀井水洗碗。后院里有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树皮坑坑洼洼满是疙瘩,像极了张老头手臂上的褶皱。
  风吹过的时候,又落下了几片梧桐叶,晃晃悠悠荡进井中,被井水吞没在一片漆黑里。张老头的脊背弯的像弓,枯瘦的手将碗擦干,放在日头下晒着。
  风停了,人走了。
  门又被敲响,原来是老罗的儿子,来喊张老头去家里商量丧事的操办。“这事儿,我们年轻的不懂那些规矩,还得您这样有年纪有辈分的老辈儿来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