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秋分,昼夜平分”。春分之日,太阳光直射在赤道上,几乎全球昼夜等长。这是一个地理气候的分界点。
漫山遍野不由自主地绿了起来。葱葱郁郁中,有一种低调,叫野葱。它,是植物王国的一个分界点:可归于草,也可入菜系。
野葱,来自山野,无人栽种,自然生长,算不上“菜”的正式名份,不过是“草”的身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野草嘛,登不上大雅之堂。
但其实,野葱早就是“大雅”了。李时珍《本草纲目》便有它的席位:葱,野葱也,山原平地皆有之。生沙地者名沙葱,生水泽者名水葱,野人皆食之。开白花,结子如小葱头。《尔雅》云:山葱也。葱生山中,细茎大叶。食之香美于常葱,宜入药用。篇中的“山葱”指的便是它。
每当响过一遍惊雷,采摘野葱便成了乡野小孩的一件正事。三三两两,挎上竹篮,在田垄间,在山壁缝,去寻找那抹葱绿、那缕清香,那亭亭玉立的鲜嫩,那裹挟着些许大地的狂野又不失婉约的小野葱。
邻家小二比我大两岁,他总能找到野葱长得最多、最嫩、最茁壮的地块,我便成为他的追随者。我学着他的样子,蹲下身去,左手攥住茎叶,一绺就有十几根,右手用尖尖的木棍掘入松软的泥土,往上一撬,那根部连同泥巴一同被拽起了。磕掉泥巴,硕大的白球状根部就露出来了,四周还缠绕着细小的须根,细细地闻,还是那熟悉的清香,沁人心脾。小二还有一套绝活,从地里拔出来的野葱的根肥硕白嫩,无需绳索,直接用长而柔韧的野葱扎成小捆儿,怪好看的。只小半天工夫,我们的篮子已是郁郁葱葱。
品味野葱,是采葱之乐的延伸。小时候,妈妈可以把野葱弄出很多种花样。单炒,加上从缸里的泡菜切成碎末,一盘葱绿,让稀饭和糠粑不再难咽;凉拌,在热锅里烫几秒钟就捞出来,保持它特有的鲜香,撒上盐粒,便成了爸爸最为惬意的下酒菜;最享受的,当数野葱炒蛋,物质匮乏的年代是轻易吃不到的,它要在家有喜事才成为粉墨登场的明星,赢得满堂喝彩。至今,这道菜仍是我独特的怀念。
如今,物质丰富了,野葱也黯然退场,乡下人都不怎么吃它了。而我,却对它念念不忘。每到春日,踏青乡野,看花、追蝶,常能路遇田垄葱绿,像与儿时伙伴的邂逅,最喜欢的方式就是带它回家。让身体置身乡村,让心情回到童年,重温当年的技艺。
回到家,急切把它请进厨房、供上餐桌。做一道野葱炒鸡蛋,既是品鲜,也是怀旧。把水嫩的野葱一根一根梳理,洗净,切成段,有点“冲”味的香气已在绕梁三匝。油在锅里泛亮,“欻”的一声,下锅的蛋液绽成了金黄的“花”,加进葱段,花上添锦,色彩斑斓,香气扑鼻,入口时葱香四溢,满嘴生津。
山野绿葱如草,还是益身的良药。李时珍有曰:佛家以葱为五荤之一,除瘴气恶毒,久食,强志益胆气。
野葱也是可以诵读的。就着盘中野葱,吟读三两句古诗。“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晨烹山蔬美,午漱石泉洁,岂役七心躯,事此肤寸吾”……在平淡中寻找真味,在诗书中品味性情,体会人与自然的融合。
野葱,朴素一粒草,滋味数道菜。这不是分界线,而是一种相生兼容的植物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