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听得响亮的军号声，我便纵身一跳。眼皮沉重得很，睁不开，好像天花板上的所有灰尘都在一晚上挤挤挨挨地落在上面。但我心下有数，说来好笑，弹起下床直到洗漱完毕，眼前的景象才清晰起来。
自幼时拜山学艺，师傅要求严格，日日天不太亮便起来习武。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待到终于有拿得出手的武艺时，师傅便想我上战场磨砺一番。在武馆封闭冲刺武艺的三个月里，我早已习惯半睡半醒，任由大大小小的技巧与知识在脑袋里反复冲刷，直到踏入战场才恍若是被三碗不过岗酿的壮胆酒熏晕的战士。
房间里点了盏油灯，火苗摇摆着，把床边一缕缕烟也照进去。疏朗的叶子挂在枝头，今天我有件大事。
炙烤，龟裂的大地延伸着，伴着蜿蜒的干涸的河床，似是没有尽头。我在望不到边际的沙堆中蹒跚前行：如雨的马蹄声、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脑海中浮现将军圆睁的怒目，朔风中猎猎的军旗。我终于看见了相约在此的对手，一袭黑袍，持剑抱胸而立。
交手的瞬间，不料被他用暗器击伤，顿时只觉得耳畔一阵轰鸣，瞬间栽倒在地。黑袍人蹲下身不屑地嗤笑，我微微抽动眼角，闭上眼睛。
突然想起阴沉压抑的封闭训练，师傅希望我可以有能力与这个对手战斗一番，于是日日除了休息的两个时辰，便都是地狱式的习武弄剑。一拳一脚，一招一式，每一个基础招式都是练了又练。每每修习理论时都是写着写着就都成鬼画符了，师傅每每气急敲醒我，却又每每长叹一声任我休息盏茶时间。
后来，想想最初来到这个武馆时自己刻在床头的目标，便连盏茶时刻都不想浪费了，于是托人带来江湖上提神醒脑的秘药——风油精。每每困顿了，就往鼻子下糊上一点，实在坚持不住了便又把它抹在眼睛下面。红着眼睛流着眼泪继续修习，精神得不得了。因为江湖的杀戮，永永远远都不会完，所以我的江湖梦也没有完，完不了。
我睁着眼睛，看着划过的沙粒的枯叶，飞过天空，却飞不过沧海。
我挣扎着爬起来，任由不适的状态在内心翻腾。抽出剑来，对着那个早已走出很远的黑袍江湖人喊到:再来战过！
他回过头，缓慢地走来。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攥住，紧张的情绪扼住我的咽喉，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落不落。剑。剑是利器，一下便刺穿他与我的衣裳。他狂笑着，我也战意昂扬起来。他想引我到那些我不熟悉的地方，碾碎我坚硬的残躯和伤口。而我是压断奔腾的光阴和对手来到这里的，所以回头也不会有岸，来来往往也不过是一场跋山涉水的冒险。他不过与我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每一个敌人一样。眼前浮现三个月来每天都落下的暴雪，白花花茫茫然得让我的世界旋转起来。手中剑入鞘，转身干脆利落。我明白，如同往日的每一场场战争一样，我的对手已经倒下。
眼前的雪终于落完，我坐在座位上，收笔如收鞘。
少年怒目的战争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