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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林师范学院 - 《玉林师范学院报》
我的大学
作者:龚业勇
2019-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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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回忆了考入南开大学的过程,描述了家庭贫困但父母支持他读书的经历,以及在南开大学学习、生活的经历。他表示,虽然现在生活富裕,但仍然爱南开。
一九八八年,我考入了天津南开大学。南开是周总理的母校,乡亲们也是知道的,所以大家都觉得我很了不起,我的父母更是脸上有光。我的父母都是没念过什么书的农民,但送儿女读书却不遗余力。我们姐弟五人都拥有高中或大学文化,平均每人读了十五年书。为了负担我们的学费和生活费,可以想像,我的父母曾经历千辛万苦。在那贫苦的日子里,我考上大学是父母最大的精神安慰。
那一年,南开是九月六日开学。本来通知书上要求父母不要送孩子上学,但父亲一定要坚持亲自送我去天津。我们决定九月三日起程。那一天,天暂停了下雨,送行的亲友很多,每人都带来了一长串鞭炮,所以鞭炮声足足响了一个多小时。我与父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父亲走路的样子像跟随拿破仑凯旋的将军。我的一位堂兄挑着棉被和一只木箱紧跟在后边。那棉被重达十四斤,是专为我特制的,因为父母听说北方特别冷。那只木箱是从部队拿回来的,原来是装弹药用的,所以很结实。父母大概不希望我在大学里穿着太寒伧,所以那只木箱中几乎集中了我家当时最时髦的东西:大姐的牛仔裤,母亲的毛线衣,父亲的牛皮靴,姐夫的一套军服,爷爷送的一双手套。箱子里当然还有食品:姑父送的一包麻糖和爷爷煮的二十个鸡蛋。
在异常拥挤的火车车厢中,我与父亲几乎没有立脚之地。而且车厢内又闷又热,可怜我的父亲穿了两件上衣,却不能脱下其中一件,因为里面那件衬衣的口袋中有我母亲缝在里面的三百五十元钱。如果脱下外衣,势必会暴露这些线。
好不容易到达南开大学,我们都已疲劳至极,而父亲却病了。我陪同父亲去校医院看病,医院的湖南籍医生说的话我们一个字都没听懂。她看见我们两人的眼睛红红的,于是就开了一大捧眼药水给我们。父亲第一次来到大都市,本该出去游览观光,可是他连南开校园也没好好参观过,在床上躺了两天后便要求回家去。于是我送父亲去火车站。父亲手中拿着一顶草帽,那是从北京到天津的火车上捡到的,父亲的口袋里也装着那一大捧眼药水。在那些大腹便便的城市人中间,父亲显得格外瘦弱。由于有病,父亲的脚步移动得很慢,人流挟着他进入检票口。将要进站时,父亲扶着铁栅栏回过头在人群中搜寻我,于是我看到了他那张蜡黄、瘦削的脸以及他目光中对我的殷殷期待。后面的大胖子很粗鲁地催着父亲快点走,我使劲向父亲挥了挥手,父亲这才转过身走进车站。目睹父亲单薄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那泪水隐含着我对父亲所遭受的困苦生活的悲伤,也包含着我对渺小而又伟大的父亲的崇敬和感恩。从车站回学校我没有坐公共汽车,用自己的双腿步行了十多里路才回到学校。
我写给父母的第一封家信长达八页。信中首先描绘了天津的路是如何平坦,城市是如何繁华,南开校园是如何美丽,然后写了一篇很长的打油诗回忆高中时代的窘境,我同时告诉父母,现在我在大学里终于过上好生活了。能吃上馒头和油条,冬天吃的也是新鲜蔬菜,再不用顿顿吃腌萝卜,还能吃上鸡蛋补身体。我对南开的伙食简直赞不绝口。
这样的好生活大约过了一个多学期。那时候物价上涨得很厉害,学校差不多每过一个学期就要调整一次伙食价格。当油条的价格从六分钱一根猛升到一毛二分钱一根时,油条便成了我的奢侈品,从此我早餐用馒头代替了油条。
贫困后面常常尾随着寂寞。周末晚上是大学生们约定俗成的娱乐时间,同学们或者看电视或者跳舞或者找女朋友,而我经常只能独守空房。
寂寞是教人学会深思的女教师。我常独自一人坐在马蹄湖中央的周总理纪念碑前,凝视广邃的星空。我还阅读了尼采和叔本华等人的一些哲学著作,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深究人生的意义这个问题,最终得到的结论往往是令人失望的。也许整个人生确实没有什么意义,但我至少已悟出,我们所做的每一件小事都有确凿无疑的意义。
尽管那时候学生经商的风气比现在还浓厚,但我始终固守清贫,从来没有加入其中。我知道我欠缺的不仅仅是钱,还欠缺知识这类更重要的东西。也许贫穷环境里成长的孩子忧患意识强一些,我在一年级的时候就开始考虑大学毕业后的出路。我发现我不是一块数学家的材料,于是决定从数学系转出去。那时我很想转到经济系去,并且毕业时报考保险专业的精算师研究生班。二年级时,我一边学数学,一边系统地学习了会计学和政治经济学的基础理论。后来没能够转到经济系去,却因偶然的原因转到了电子科学系。我用两年的时间修完了电子系的四年课程。整个大学四年,我的学习一直很紧张,因此感到生活很充实。当我大学毕业时,我虽然仍然是个特困生,但我想模仿海子的诗描述我毕业时的感受:
当我带着满腹知识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如今,我从南开毕业已经六年。我在南开学到的数理化知识有很多已经淡忘,但在贫困这个课堂中,我所学到的知识以及培养的勇气、自信和能力却让我一辈子受用。目前,我正在北京大学读研究生,依然固守着清贫,享受着清贫生活的乐趣。我将来或许会过上富裕的日子吧,但愿我将来不会愚到这种地步:赚到了钱,却遗弃了身上最重要的东西。
在马蹄湖中央的周恩来总理的纪念碑上,刻着伟人的一句名言“我是爱南开的”。在这里,我同样想说句内心话:我也是爱南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