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山的家在城中村的东口,四面都是灰黄色的泥墙,他家门前有一块半米高的石头,棱角被风雨磨平,刚好适合一个人趴在上面。没人知道那块石头有什么用处,也没人知道那块石头从哪里来,但那块石头就在那里,没人去搬动它,那块石头在那里一待就是好几年。
在泥墙和石头相隔不过百米的街道的另一边是一幢高楼,新建的高楼,足足有20层。刘山和那幢高楼里的孩子上一所小学,他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唯一令人称道的是,他有一个父亲,有过一个当兵的父亲,一个立过三等功的父亲。这使得刘山在男孩子们中间特别受欢迎,男孩子总是特别崇拜英雄,而立过功的兵在男孩们的眼中自然是值得崇拜的对象。而刘山也为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骄傲,尽管他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的父亲了。
刘山的父亲回家了,回家的日子正好赶上刘山的家长会,刘山一家合计这不正好让父亲去开家长会么,刘山看着父亲黝黑的脸庞,心头却没有开心。
那一天,风和日丽。刘山和他的父亲那天穿着他们最干净整洁的衣服,他拉着父亲宽厚粗糙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这就是刘山他爸啊?”
“应该就是吧,我也是第一次见呢。”
“他爸是当兵的?怎么这耳朵是这个样子啊?……”
刘山最怕的还是来了,若有如无的视线死死地附在他的身上,细碎的声音不停地往他的耳朵里钻。每个人都在看着他,看着他父亲不正常的耳朵,每个人都在悄悄地谈论着他的父亲,但谈论声音却直直地刺入他的大脑,那些谈论的人们嘴角扬起,他们瞳孔里中是刘山看不懂的色彩,好奇、鄙视、惊讶······太多太多的眼睛看了过来,压得刘山喘不过气来。
刘山的父亲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失去了一只耳朵,这只耳朵为他换来了一个三等功,却也让他变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
家长会那天,刘山觉得每一秒都是煎熬,他知道父亲失去的耳朵才代表着荣耀,可周围异样的目光还是让他的心不自觉地颤抖着,为什么父亲拿到了功勋却要丢了耳朵。刘山想起了《黑猫警长》里那个特别坏的“半只耳”,明明父亲应该是黑猫警长,受到人们敬仰,可凭什么到最后,本是英雄的父亲却成了“半只耳”?
有同学来问那天家长会来的那个缺了一只耳朵的男人是不是他的父亲,得到肯定之后,他们就会发出一声抑扬顿挫的“哦~”,听起来有着说不尽的意味,本身并无多大含义的调子在刘山耳中却成了阴阳怪气,现在好了,大家都知道他的父亲他的英雄不过是一个没有半边耳朵的残疾人!
刘山的父亲退役了,没读过书又上了岁数的男人带着他的妻子儿子搬了家,在北口开了一家小卖部,带着他缺了半边的耳朵每天出现在刘山的同学面前。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曾经孩子们心中的英雄也逝去了,剩下的只是一个身带残疾的普通的中年男人。而曾经带来无数骄傲的父亲退役了,功勋也好像在慢慢消失,而残缺的耳朵却时时提醒着刘山,父亲依然是令他骄傲的父亲,可荣光散去后变成了压抑在心底的自卑,他宁可不要那所谓的荣耀,也想换来一个“正常”的父亲。
他如往常一样,放了学,去了他家的小卖部,直接向货架后那一小块桌板走去,对于父亲的关怀的招呼却是置之不理。还没走到,就听见虎叔粗犷而急切的声音:“老刘,东口有人吸了毒,现在发疯正拿着刀子到处砍人呢,你……”话还没说完,父亲就跑了出去,刘山内心一跳,和虎叔对望两眼,赶紧跟着跑了出去。
刘山到的时候,一个嘴里骂骂咧咧的男人被刘山的父亲死死地摁住在东口的那块石头上,恍惚中,刘山又看到了记忆里的那个英雄。男人手里的刀胡乱的挥舞,眼看着就要往父亲的脸上划去,时间停止在这一刻,刀尖的锋芒刺入了刘山的身体,刘山的腿好像是长在了这片土地上,一步也走不了,呼吸之间,刀子被踢开了,被刘山踢开了,没有经过思考、本能的,刘山踢开了男人手里的刀,刀就躺在刘山脚边不过半米的地方。
警笛声、谈话声、哭喊声乱糟糟地堆进刘山的脑子里。他久违地想起了,他的父亲是一名军人,一名立过功的军人,而他,是父亲的儿子。他的父亲看到了他,向他走了过来,父亲的手臂被歹徒划破了,染红了衣袖,所幸在救护车来的时候处理过,止了血。
刘山和父亲走在回家的路上,几分钟的惊心动魄后,父亲从那个英雄又变回了缺了半只耳朵的中年男人。望着天边橙红的云,刘山心中一半激动,一半害怕,身体里的血液熊熊燃烧。脚下的这条路是无数遍的路,面前的身影是熟悉的身影,心中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刘山考上了军校,开学这天,父亲将那块三等功的勋章送给了他,那块勋章是父亲的荣耀,以后也将会是刘山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