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侍弄树苗也讲方法,冬灌之前要先施肥,在树根下挖好坑,把肥料埋进去,然后用土把树根围起来,拉着管子浇水,这样养分容易被吸收,第二年春天长势就好,叶子密了许多,有卖相。湿秋干冬,也许是把雨提前下了,今年冬天太阳一直照着,偶尔阴上几天却没有结果。大家都说老天爷看苗圃老板发财了,不让他省水钱、工钱,德成叔他们活没停。这天正在浇树,领工的人急匆匆跑过来,说虎生在家门口等着,让德成叔赶紧回去。
“是补助款的事有消息了吗?”德成叔想着,扔下手里的活抬脚往回走。
家门口停着一辆白色面包车,一边喷着“只生一个好”,一边喷着“女儿也传后”。虎生在车后向路上张望着,旁边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白白的,穿着整齐,看着文气。
虎生说这是镇计生办的刘主任,来村里检查工作。趁刘主任在院子接电话的时候,德成叔问虎生计生办也管补助款的事吗?虎生咂了一下嘴,
“叔,你这脑子只是一根筋,不会绕弯弯。刘主任和民政所张所长是一根扁担上的两个水桶,挑担!你觉得这有关系没有?我说十次起不了啥作用,刘主任在张所长面前提一次你的事会马上落地生根呢。再说,你不是一直想抱个孙子吗,这有关系吧。叔,你不要光知道挣钱了,钱多了还烧手呢。”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虎生的话一下子勾起了德成叔的一桩心事。
德成叔在家族中是一脉单传,在本族中势单力薄,他对男孩有一种烈火般的渴望。团娃他姐上到小学三年级就不念了,她本人学不动有点厌学,德成叔也就顺手早早让她回家帮忙干活出门嫁人,团娃在高三补习了四年才考上市里的师范。村里人都说德成叔重男轻女,他也不否认。团娃到现在只有一个女儿,这是德成叔多年的心病。团娃毕业后分到一个厂子的学校教初中,后来厂子效益不好学校里学生越来越少,团娃自己去了南方在一所民办中学教书,前些年把媳妇和娃都接了过去。起初小两口嫌负担重不愿意再要娃,德成叔就做亲家的工作,合起来终于把两个娃的思想做通了,可是这指标不好搞,否则娃生下来就是黑户,上户口上学后面的麻烦大,这件事一直是德成叔的心病。
听到虎生的话,德成叔再也不言语了,跟着虎生上了车。车上还有一个人,德成叔认识,是村里管计划生育的年轻媳妇翠芬,她男人长年在外打工,收麦收秋都不回来。虎生上台后把翠芬放进了村委会抓计划生育,她在外面忙得顾不上家,上小学的儿子经常买着吃,或者去他爷他婆那里混饭。翠芬总是把粉搽得厚厚的,人们说她男人挣的钱都让翠芬抹在了脸上。
车还是停在了“知味居”门前,还是二楼的一个包间。点菜时刘主任说现在提倡养生,多来点素的,青菜、萝卜、白菜兔子吃的那些就可以,酒可以好一些,今天让翠芬要喝好。翠芬说喝倒了咋回去呢?刘主任哈哈笑了几声,“那就不回去了。”菜上齐后,虎生看了一下桌面,“翠芬,这次是刘主任照顾你呢,全是滋阴养颜的,要好好表现啊!”
翠芬端着杯子起来走到刘主任和虎生跟前,“两位领导,我敬你们一杯。”刘主任说,“敬酒可要心诚,心诚先自饮三杯。”
翠芬没有多说,就连喝了三杯。刘主任瞪大了眼睛,“实力啊,实力。”然后看着虎生,“你把翠芬培养得好啊!”“人家那是天生神量,一次在村委会办公室三个大男人被撂倒了,翠芬却没多大事情,还走回去给娃做饭了。”
“卫公村的计划生育工作一直走在全镇前列,是你慧眼识英才啊!”刘主任拍了拍翠芬的手。
“快别提了,虎生哥给我这差事,叫我把村里人得罪了完了。走进谁家谁不爱,背后全是白眼、唾沫星子。”翠芬说,“苦口婆心地劝,嘴皮子磨破了,那些人的脑子硬是象用水泥糊了一样, 锥子都戳不进去。”
“这倒是的。”刘主任说,“咱们这个工作是难度大,农村人服硬不服软,前些年闯进家装粮、拉牛,反倒好开展。现在讲改进工作方式,要求耐心细致做思想工作,有几个人能听进去呢。前段时间,陕南有个县硬是把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妇女拉去做了手术,被曝光了,处理了许多人的。不过党的工作总归是要有人做的,难度大才能锻炼人,才能显能力,翠芬的工作成绩就很突出的。”刘主任又拉住了翠芬的手。“多谢领导夸奖鼓励,这杯我干了,表示感激。”翠芬拍了一下刘主任肩膀,自己喝了一杯,随手把外套脱了,“有些热呢。”刘主任扭过头看了看翠芬贴身的粉红毛衣,眼睛有些发呆。
“无限风光在玉峰啊!”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看着虎生和翠芳迷茫的眼神,觉得很好笑,“虎生,你弟媳妇二胎指标的事包在我身上。喝酒吗,点到为止,我等会和翠芬去面粉厂对面的 KTV 去唱唱歌,那家老板找我办过事。”
翠芬连声叫好,说她想去开开眼界。刘主任又看了看坐在虎生旁边的德成叔,“叔,娃他姨夫办事就是拖拉,性子凉得象蛇。回头我去他家专门问问你这事,你就等着准信吧。”
吃完饭,虎生看了一眼桌上的酒瓶,“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这酒名字起得好。”转过来,特意望了望德成叔。“跑屎”机又从卡里吸进去了一千一百元,德成叔看着它,觉得像个吃钱的怪兽。
“两千多了出去了,补助款还没见影子,用那些钱打水漂还能见几个水花呢。”在家里,德成婶看着灶膛里的火苗,带着怨气。“舍不着孩子套不了狼,虎生的话有道理,有出才有进,好事才多磨。”德成叔想,就象一个人穿了双新鞋去浇地,在鞋已沾了泥的情况下,有两种选择,要么直接回家,把地耽搁了。要么干脆脱了鞋光腿跳入泥水中,把地浇透。在鞋上的泥土不能改变的情况下,选择后者还是更划算。团娃高考的时候,德成婶说娃考得挣人的,实在不行就不上学了,他认为如果退学了前面十年的一切都白费了,坚持一下,总还有好的盼头,最后团娃念书到底算是有了个结果。不管怎样,碌碡拉到了半坡,不能退下去的。
娃娃娃娃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一过,日子就象山里羊毛湾水库开闸放水,哗哗地流。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德成叔在厨房灶神爷牌位前恭恭敬敬地献上了德成婶烙的油坨坨和在后巷刘二老汉那里买的自做的灶糖,这两样东西是当地人祭灶的传统贡品,图的是自家的灶爷能在玉皇那里甜言蜜语油嘴滑舌多说好话。掂香叩头后,德成叔把神位两侧“上天言好事,下地呈吉祥”的对子看了好久,看着看着灶爷的头像就变成了虎生。
一到年底,镇上每天都是集,不再一四七二五八的逢单逢双。卖瓜子花生的,卖豆腐脑豆面糊的,卖香蕉橘子的把街道摆满了,镇上的大十字已经看不出是路,车穿过一次需要十多分钟。人们在大大小小的摊位间小心地挪着步子,手里提着菜啊肉啊各种年货。不像城里超市里常年堆满货物,农村年底啥东西是坑人价。今天多了,韭菜一斤三块钱就能买到,明天缺货了,十块钱一斤你爱买不买。大多数人都提前准备,生怕越晚越贵,若是到了三十再买菜卖肉,不管多贵都得下手,是沟是崖都要往下跳。
团娃往回寄了两千块钱,说他一家子不回来了,票难买。德成叔知道娃一个人养活一家子也不容易,是想省些路费呢,就没有多说啥。再者,家里亲戚不多,两千元过个年足够了。
二十八那天,德成叔把女子叫回来给她妈帮忙蒸馍,当地风俗讲究过了三十后都忙着走亲戚就没有时间蒸馍了,需要提前多准备些,有白馍,也有包子。把烧锅的硬柴给娘俩在厨房堆好,他出了门,打算去村头的干货店买点红糖,再蒸些糖包子。路过村委会院子时,正碰上虎生火急火燎往外走,他一把抓住德成叔,
“叔,民政所张所长来了。”
(未完待续)
(作者单位:陕财职院人艺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