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大学 - 《江苏大学报》
核桃树
作者:□学生记者 戚迪(理学院数师1801班)
“老了,老了,都老了…”这是我从祖父嘴里听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在山东的东北角,经过沙窝,有一个“宋”庄,临近小河住着一户人家,流水潺潺,落英缤纷…这便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我家的门前有一棵大的核桃树,三个成年男人围着树环抱都碰不到对方的手。老听祖父唠叨,门前的那颗核桃树可有些年头了,从父亲还没出生的时候就一直在了。可在我的记忆里,那颗核桃树一直是“赤裸裸”的,屈曲的枝干无助地向外伸展着,即使是在枝繁叶茂,绿树成荫的夏季,它也鲜有绿意,只淡漠地立在斑驳的木门前,倔强又无力……家里人都说这棵树已经死了,不如砍了,兴许还能卖个好价钱,也省得干立在门口阻人进出。“不行!没死!谁都不能动!他只是,只是,老了…老了…”向来沉默寡言的祖父第一次红了脸,争得脸红脖子粗,就像那颗再不会结果的核桃树,顽强、倔强,却又透着无言的落寞与感伤。
后来才得知,那棵核桃树是祖父的“命根子”,家里的“救命人”。早些年村里闹饥荒,家里粮食都吃完了,只能吃树上的核桃,吃完核桃嚼树叶,嚼完树叶啃树皮……在那个家家减员的年代,祖父带着孩子硬生生地熬了过来,虽然个个面黄肌瘦,却无一人因饥饿而失去生命。再后来,小叔上大学的钱是靠卖核桃挣的,父亲娶媳妇的钱也是靠着那颗核桃树才凑齐的。正是这颗“光秃秃”的树,养活了好几代人,保全了这个家,给了我们这一代降生的机会。祖父是那么渴望核桃树再抽一次芽,再结一次果。可是,这么些年了,全家人心里都知晓那颗核桃树要是能发芽,早就枝繁叶茂了……或许祖父也是知晓的,也或许他不知晓,也不想知晓……祖父还没等到核桃树抽芽就先倒下了。我去医院看他,祖父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微闭着双眼,苍白的脸色与洁白的床单相映衬,显得那样刺眼、那样心酸。兴许是听到了动静,祖父睁开双眼看着我,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待和恳求。我知道他期盼着听什么,也知道说什么能让他开心起来。我告诉他:家里那颗核桃树终于抽芽了,点点新芽落在枝头上,透着丝丝绿意,煞是好看。你要快些好起来,我们要一起去看的。他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透着几分激动,看了看我,嘴角向上扬了扬。
过了不久,祖父的病情就好转了许多,家里人都劝他在医院里多住几天观察观察,祖父却一个劲地嚷着要出院,要回家静养。我知道,祖父不过是担心那颗“抽芽”的核桃树罢了。刚到家不久,祖父就让我扶着他,陪他一起去看核桃树。看着他颤颤巍巍地挣扎着下床,眼神急切切地四处张望。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他,更无力阻止谎言即将被戳穿的残忍现实。
到了树下,祖父轻轻拂开我搀扶着的手,缓慢地挪到核桃树下,用那宛若老树皮一样粗糙,暗藏着一道道深壑的手轻轻抚摸着枯老的树干,将头抵在树干上,“老喽…老喽…”空气中充斥着失望与无助。我鼻子酸酸的,像是有人在心尖上狠狠挠了一把一样,一抽一抽地疼。我不敢抬头看那棵树,更不敢抬头看树下的那个人……从那之后,祖父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人却越发沉默了。他从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也没有责备过一句。我本该松一口气,却又感觉无数只虫子从心脏顺着血液一路啃咬,这让我感到痛苦,无助,几乎窒息。
祖父走前,那棵树没有发芽;祖父走后,那颗树没有发芽;如今,祖父已去世三年了,那棵树还依旧是我儿时记忆中模样。
人或许就是这样,当身边的亲人离去时,你总是迟于现状而知。总是感觉他还在你身边,你们之间的交谈与相处仿佛还发生在昨天,直到你拿起电话,听着那熟悉的铃声一遍遍响起,你才感觉到:哦,原来已经不在了……今年暑假,祖母搬到了小叔家。记忆中热闹嘈杂的老宅骤然间安静了,院子里的果树都卖了,只留下了门口的那颗核桃树,依旧“赤裸裸”地挺立着。
我不知道它还能撑多久,或许它明天就会发芽,也或许永远不会发芽。我只知道,我在等着,等着它发芽,等着我老去……